說到這個話題,夏二嬸的下巴就揚了起來。她告訴郭錢氏:“我們五月今年十四,我今年剛放出去點兒風聲,保媒的人就把家裡的門檻給踏破了。這不剛進府城沒幾天,那來保媒的也推不開擠不開的。”
她就說到了田監生想給五月說媒,說的還是田家他族裡的侄子。“說的是挺好,我本來不想去看。那天讓監生老爺說的過意不去,纔去看了看。……脾氣不大好,又找算命先生一算啊,跟我們五月的屬相犯衝,就沒答應。爲了這件事,監生老爺還不大高興。”
郭錢氏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幾乎能塞下去一整隻雞蛋。“哎呦天吶,監生老爺做的媒人,說的還是他族裡的侄子,那是西城田的少爺啊。就這二嫂你還不願意啊,我們想都想不來的。”豔羨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表達了出來。
她這樣的態度讓夏二嬸很受落。比起夏大姑、夏至這些人,夏二嬸覺得還是跟郭錢氏說話舒服。她又告訴郭錢氏,“監生老爺不大高興是不大高興,可看着我們五月的好,又給五月說了兩個……”
據夏二嬸說,田監生又給五月說了個年輕的秀才,還有一個是府城外十里地一個莊子上的財主兒子,但她都沒同意。
“我這個閨女不是我自己誇她,那真是萬里挑一的這麼一個人。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段有身段,要才幹有才幹,見着她的沒有個不說她好的。”
說到這裡了,五月那邊就羞答答的,似乎不好意思了。五月嬌嗔地叫了一聲娘,意思是讓夏二嬸不要說了。
夏二嬸卻不願意,她說:“這裡又沒有外人,說說怕啥的。”然後她又絮絮地跟郭錢氏說,“我這個閨女就是沒託生個好人家,讓我們給帶累了。要是託生個好人家,別說什麼秀才、公子的,就是知縣知府家的公子,那有名的舉人老爺,我閨女也配的上。”
“是,是,是。”郭錢氏沒口子的附和,然後她還小心翼翼地問夏二嬸,“那咱們孩子是不會看生意人家了?”
夏二嬸頓了頓筷子,目光落在郭錢氏的臉上。“做生意的買賣人?那也不是不能看。這得分人家。”
“那肯定。小門小戶的肯定不行,像咱們這小生意的,二嫂肯定看不上,也配不上五月外甥女。要是那大戶,做的大買賣的?”郭錢氏小心翼翼地問。
夏二嬸飛快地看了五月一眼,然後纔有些矜持地回了郭錢氏的話。“那樣的話……,其實啊,主要還是要看這後生咋樣。要是跟我們五月對脾氣,別的我們也不要求啥。”
“二哥二嫂這是真疼閨女,不是那種勢利眼的人家。”郭錢氏立刻就讚道。
“那是啊。要說一般的生意人家,我們五月可就虧了。”夏二嬸覺得郭錢氏這句話說的很對。
“這樣的話,我給外甥女留心着。別看我們是小生意人家,可也是這府城裡的老戶了,說到認識人,我們還認識一些。”郭錢氏就說道,
夏二嬸和郭錢氏越發的投機。郭錢氏又說到了七月的親事,也說要替七月留心,然後自然而然地就說到了自家的玉環。
“她肯定沒有五月和七月要求高,要是田家的就最好……”說來說去,原來是想讓夏二嬸給郭玉環做媒,想要郭玉環嫁到田家去,哪怕是田家的旁支也行。
五月輕輕地哼了一聲,瞥了一眼郭玉環。郭玉環正在喂夏楊吃飯,很是殷勤小心。
“我幫你打聽打聽。玉環這孩子我看着不錯。”夏二嬸那邊卻痛快地答應了郭錢氏。
郭錢氏樂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珍珠跟夏至坐在一起。她見大家說來說去不是五月、七月就是郭玉環,感覺很受冷落,飯吃的都不香了。勉強又吃了幾筷子,珍珠就說吃飽了,下炕往西屋去。
她被嬌寵慣了,不高興都帶在臉上。若是往常,郭玉環第一個就要跟過去哄她。但是今天,大家都跟不看見似的,任由珍珠走了。
五月看着珍珠走出去了,才說了一句:“珍珠咋啦,吃這一會就不吃了。一碗飯都沒吃了,我看她也沒吃多少菜。”
珍珠的一碗飯還剩下半碗,就放在桌子上。
“不用管她,晌午她吃的不少。這兩天她身子不大舒服。”夏大姑就說了一句,輕輕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等大家都吃完了飯,夏至從桌子上下來。到了堂屋裡,因爲沒看見小黑魚兒,夏至就問了一聲。長生告訴他,小黑魚兒早吃完出去了。
“應該在院子裡玩。”長生被郭姑父看着,要他陪着喝酒待客,一時就顧不過來那麼多。
夏至就瞧了夏柱一眼。
“我沒看着。我一直在這。”夏柱立刻就說道。
夏至沒理她,自己往外面走來找小黑魚兒。夏柱猶豫了一下,就跟上了夏至。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下來,院子裡並沒有小黑魚兒的影子。
夏柱跟在夏至身邊嘿嘿地笑了起來:“老叔要是丟了,我看你回去咋辦?”小孩子年紀和個頭都不大,說起話來竟然有股子陰森的感覺。
夏至最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和這樣的人。“誰說老叔丟了。是不是你使壞?老叔就跟你在一起來着?”
夏至瞪起眼睛來,夏柱就有些害怕。他連忙擺手,飛快地遠離了夏至。“不是我,不關我事。”離的夏至遠了一些,他纔不那麼害怕,恢復了一點兒膽氣似的。
夏至不過是嚇唬嚇唬他,並不想把他怎麼樣。她出來是來找小黑魚兒的。夏至在院子裡前後找了招,依舊沒看見小黑魚兒,就往長生那個院子裡去,心裡想着小黑魚兒是不是去後面的作坊了。
剛進長生的院子,還沒往後面走,她就遇上了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牽着大青,手裡也沒打燈籠,就那麼走了過來。看見夏至,他驚了一跳。“十六……”
“老叔,你幹啥去了?”夏至就問。
“我沒幹啥。”小黑魚兒一開始似乎還有些慌,但跟夏至說話的工夫就鎮定了下來,“十六,我就去作坊看了看。”這麼說着話,他還笑呵呵地瞧着夏至。“十六,散席了嗎,你咋也出來了。”
“剛散的。”聽說小黑魚兒果然去作坊了,夏至就沒多想。她帶着小黑魚兒走回來,“老叔,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小黑魚兒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
夏至哦了一聲,小黑魚兒的肚皮並沒有鼓起來啊。而且,小黑魚兒身上似乎有挺濃的酒氣。
“老叔,回去咱換件衣裳吧。你肯定是跟他們喝酒的坐一塊的緣故,沾了一聲酒氣。”夏至跟小黑魚兒說。
小黑魚兒好像挺吃驚的,他還自己聞了聞,說沒聞出來啥。不過他卻是很聽話地跟夏至換了衣裳。
東屋裡一屋子的人正熱熱鬧鬧地說着話,主要還是夏二叔,夏二嬸,郭喜、郭錢氏和郭姑父這幾個人。
夏秀才在這樣熱鬧的場面中就顯得很安靜,他面帶微笑,幾乎不怎麼開口。不過夏至一進門,他就看見了。然後他就站起身告辭,說天不早了,他要回書院。
夏大姑和郭姑父都留他在這裡歇一宿,但夏秀才堅持不肯,最後還是讓老劉趕車去送夏秀才。夏二叔也說要走,被郭姑父挽留了兩句,他也就留下了。
夏二叔和夏二嬸一家今天的心情顯然都很不錯。
夏至留了心,趁着送夏秀才出來的機會出來,等送走了夏秀才,夏至就跟小黑魚兒商量要逛夜市。小黑魚兒快快樂樂地應了。要是夏至不說,他也要說的。
夏大姑就讓長生陪着夏至和小黑魚兒。今天夜市的人特別多,千萬得把夏至和小黑魚兒給看住了,不要讓人擠着了倆孩子。
長生自然應了。
郭玉環、五月和七月還有夏柱和夏楊也都說要逛夜市。只有珍珠怏怏的打不起精神來,跟着夏大姑回去了。
這麼長的一串人都要逛夜市,長生就犯愁了。他根本就照顧不過來。
“長生哥,你不用管我們。”夏至就跟長生說。小黑魚兒也點頭,表示他和夏至帶着大青就很好,不用長生照顧。
長生也知道夏至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他左右看了看,就看見夏楊被撇在一邊。夏楊年紀最小,看他哥哥姐姐的樣子也不像是會精心照顧他的。長生就把夏楊給抱了起來。
五月一眼看過來,細長的眼睛就眯了眯。她招呼長生:“長生哥,你給我們帶路啊。小楊交給玉環。小楊跟玉環好。”
五月讓郭玉環抱夏楊,然後她似乎還生怕郭玉環不願意。“哎呀,看我想的不周到的。玉環,你要是不願意的話也沒啥。我就是剛纔看你跟小楊處的挺好,小楊誰都不粘,就粘着你。”
夏楊根本就沒有粘郭玉環。
郭玉環願意跟五月和七月逛夜市,但要抱着個四五歲的、吃起飯來漏湯,動不動還會流鼻涕的小小子,她可不願意。
但是五月都這麼說了,她不願意也得裝着願意。
“我和小楊可好了,小楊就交給我吧。”郭玉環陪着笑。
長生猶豫了一下,覺得讓郭玉環抱夏楊不大好。小小子就說不太重吧,要是一直抱着也挺累。而且街上人這麼多,要是不抱着他還怕他被人擠着了,或者不小心跟丟了。正這麼猶豫着,他就覺得屁股被誰戳了一下。
長生扭回頭,就看見小黑魚兒站在他身後,正朝他眨眼睛呢。
長生暗暗嘆了一口氣,將夏楊交給“歡天喜地”的郭玉環。夏楊到了郭玉環懷裡,小手就在郭玉環的胸前抓了一把。
郭玉環今天穿的是水紅色的紗衫襦裙,夏楊一把抓上,就留下個油乎乎的小手印。這孩子吃過飯後被大人看着洗過手了,但之後不知道又偷着抓了什麼吃,弄的滿手的油,大家都沒發現。
郭玉環的臉上黑了黑,但瞧見五月笑眯眯的一張臉,她也跟着笑了。
端午節,西市街和東市街都是連市。除了夜市出來擺攤的,很多店鋪都沒關門。其中也包括了郭姑父的雜貨鋪,還有玉環家的酒鋪。
一衆人在郭姑父的雜貨鋪前耽誤了半晌,纔算是建立起一個時刻會被打破的秩序往前走去。沒走幾步,他們就站住了。
郭喜家的酒鋪前圍了一堆人,裡面吵吵嚷嚷的。郭玉環一開始還沒當回事,慢慢地才意識到不對勁,就問圍觀的人是咋回事。
“出事了。”有知情的人就說,“有人打酒,結果從酒缸裡撈出死耗子來!”
“哎呀,酒裡有死耗子!”小黑魚兒大驚,跟着大叫了一聲,然後就往人羣裡擠。
這個是個熱鬧的大事啊,夏至在大興莊的時候也時常跟着小黑魚兒做狗腿的,這個時候見了熱鬧,他纔不管這酒鋪是誰家的呢,就和小黑魚兒一起往裡擠。一邊擠,他還一邊大聲的嚷嚷,說酒裡有耗子啥的。
不管是什麼地方,尤其是在街面上,從來就不缺少這樣淘氣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熊孩子。就也有半大小子吵吵嚷嚷往人羣裡面擠。
只一會的工夫,郭喜家酒裡撈出死耗子這件事就傳開了。而且這傳言還越傳越邪乎,到了最後,已經是說什麼的都有了。說酒裡撈出臭鞋子死蛤蟆的都算是小意思了,竟然還有人說郭喜的酒裡撈出來死人頭的。
郭玉環的臉都黑了,但她還是沒敢放下夏楊。她就抱着夏楊擠進了人羣。夏至幾個也跟着擠了進去。
事情越鬧越大,最後在郭姑父家說話的郭喜和郭錢氏聞訊趕了過來。兩人好說歹說的,還有郭姑父、長生在旁邊幫腔,人羣才慢慢地散了。
郭玉環再沒心思逛街了。
五月和七月都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們和郭玉環剛建立起來的友誼還不到這個份兒上。其實這個熱鬧她們都不大樂意看的,也不知道爲什麼就往人羣裡擠了。
郭玉環留在了酒鋪,夏楊就又回到了長生的懷裡。大家繼續逛街,方纔那件事不過是個小插曲。
夏柱還挺樂呵:“哎呀,郭玉環她家酒裡泡了死耗子,我看她家這酒鋪怕是開不下去了,嘿嘿。”看到別人不開心,他就開心。
“畢竟是老字號了,生意受影響是肯定的,開不下去倒也不至於。”夏至中肯地說了一句,低頭就瞧見小黑魚兒抿着嘴笑。
小黑魚兒仰起臉衝夏至笑,又得意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