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兒知道幾個小姑娘來了,就打發了小丫頭過來,讓她們過去說話。夏至今天都計劃中並沒有見張巧兒這一項。珍珠和小黑魚兒跟隨着她,對見不見張巧兒都無所謂。只有郭玉環喜上眉梢,都不等夏二嬸和五月說話,她就站起身陪笑跟小丫頭說話,說正想給大奶奶請安。
五月就斜瞥了郭玉環一眼,似笑非笑地也沒說話。夏二嬸不以爲意,還覺得郭玉環敢說話,而且會來事兒。
“大老遠地過來,咋能不讓你看看真神!玉環啊,我跟大奶奶說了你來,大奶奶這纔要見你。一般人來了,大奶奶可是不給面見的。”夏二嬸對郭玉環很親熱。
“我就知道舅媽對我好。要不是實在沒空,我昨天就想來看望舅媽,給大奶奶請安。”郭玉環立刻陪笑對夏二嬸道。
小丫頭在前頭領路,夏二嬸、五月帶着夏至、珍珠、玉環和小黑魚兒這一行人又往後面來見張巧兒。一路上,夏二嬸就不住地告訴她們一會見到張巧兒的時候要注意的規矩,什麼要行禮啊,又是什麼說話不準高聲。
“大奶奶懷着身孕,那可是千金之體。萬一要是驚着了那可了不得。”夏二嬸蠍蠍螫螫的。
倒是五月說了一句:“你們也不要太害怕,凡事還有我娘和我呢。大奶奶總得給我們點兒面子。”意思是隻要夏至她們不惹大事,就沒問題。
“大奶奶跟前,恐怕也就舅媽和姐姐有這個體面了。”郭玉環小心地陪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喊二舅媽和三姐,而是直接稱呼舅媽和姐姐,顯得更加親近了。
比起珍珠來,郭玉環更像是那個直接跟夏二嬸和五月是親戚的人。
張巧兒住的地方是三間小正房,房外廊下只有兩三個丫頭婆子服侍着。走上臺階進到屋內,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
小黑魚兒不大適應這個氣味,一進門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夏二嬸咋咋呼呼地轉過頭來想要說小黑魚兒,卻被夏至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住,到了嘴邊的話重新又在嘴裡含了一會,最後只低低的聲音說了一句小心點兒。
小黑魚兒輕哼了一聲,要不是陪着夏至,他纔不願意到這兒來吶。
似乎是聽見了他們進門的動靜兒,就有個年輕的媳婦繞過屏風迎了過來。這媳婦看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尖下巴,大眼睛,兩腮上淡淡的幾點雀斑。是個挺俏麗的媳婦,一雙眼睛尤其靈動。如果仔細打量,這年輕媳婦的容貌還有幾分面善。
這媳婦跟夏二嬸長的有幾分相像,可以說是夏二嬸的年輕俏麗版。已經不用人介紹,夏至就猜出了這媳婦的身份。
果然,夏二嬸就讓他們稱呼這媳婦爲張大奶奶,而不是娟子姐。
羅娟的目光飛快地在幾個孩子身上上下掃過,在夏至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臉上的笑容就熱切了幾分。她並沒有像夏二嬸那樣端着架子,而是親親熱熱地招呼大家。羅娟還叫了小黑魚兒一聲老叔,然後跟夏至說夏家的姑娘果然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略說了幾句話,羅娟就在前頭領路,大家繞過屏風,又轉過一道珠簾,這纔看見貴妃榻上斜倚着一個滿頭珠翠遍身綾羅的美人。
張巧兒十六七歲的年紀,瓜子臉大眼睛,卻是因爲懷了身孕的緣故,臉上有些浮腫,減了些豔色。她身材嬌小,已經有些顯懷了。
看見有人進來,張巧兒依舊斜倚在榻上沒有動。還是羅娟走上前去,俯下身低低地跟她說了幾句話,張巧兒才慢慢地坐了起來。
夏二嬸就讓夏至幾個給張巧兒行禮,讓她們稱呼大奶奶。郭玉環早就搶在了前頭,陪着笑給張巧兒行禮,一聲大奶奶也喊的極爲巴結。
張巧兒似乎就精神了一些,問羅娟和夏二嬸來的都是誰。夏二嬸忙就給張巧兒介紹,張巧兒臉上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幾個女孩子的臉上掃過,最後就落在了夏至的臉上。
“這小姑娘是誰?”張巧兒又問羅娟,似乎根本就沒聽清夏二嬸方纔的介紹。
羅娟趕忙陪笑告訴張巧兒:“這是五月的堂妹,名字叫做夏至,小名叫十六。……今年剛剛十二歲。”
夏至就看了羅娟一眼,心想她倒是將自己的事情瞭解的很清楚。
張巧兒又看了一眼夏至,然後又問:“怎麼小名叫十六?”
這次是夏二嬸搶着回答:“她是五月十六生人,小名就叫十六。”
“姑媽婆家給孩子取的名字還挺有意思。”張巧兒似乎覺得有趣,就咯咯地笑了兩聲。夏二嬸和羅娟就都喜形於色。羅娟還陪笑着跟張巧兒說:“大奶奶看這幾個小姑娘都好吧。讓她們陪大奶奶說說話,大奶奶也省的氣悶。”
“還不都是你們,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整天只准我在這屋子裡,動也不讓動。”張巧兒就抱怨道。
羅娟趕忙壓低了聲音解釋:“我們這也是爲了大奶奶好。只有這樣,這胎才能坐的穩啊。”
夏至就聽見了羅娟的話,明白張巧兒這是在保胎。
張巧兒就嘆了一口氣,然後纔想起來招呼大傢伙坐下。夏至先讓小黑魚兒坐了,還叫了一聲老叔。夏二嬸懵懵懂懂的,羅娟卻是個極有眼色的,忙就過來陪笑說話。
“大奶奶懷着身孕,精神不濟。咱們這都不是外人,老叔和十六妹子千萬別見怪。”卻是八面玲瓏,很會周旋的樣子。
她在這邊陪完了禮,回去就低低的聲音在張巧兒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張巧兒就跟夏至說話,問她從鄉下來府城多久了,打算再住多久。
“我都聽姑媽說了。你怎麼沒早點兒來見我?西市街那邊鬧的很,你住着只怕也狹窄不方便。不如你就搬過來,陪着我住吧。你看我這裡,應該並不辱沒了你。”張巧兒跟夏至說道,一雙大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夏至。
夏至覺得張巧兒的話說的有些奇怪,但她也沒有往深裡想。
“多謝大奶奶的好意。我在大姑那裡住的挺好,這兩三天就要回家去了。回去之前來看看我二叔二嬸。看到他們在這都挺好,我就放心了。我二叔一家在這叨擾了大奶奶,若是有什麼,還請大奶奶多擔待吧。”
夏至說話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張巧兒雖然有些傲慢,這個時候卻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對夏至更加另眼看待起來。
羅娟這個時候知道是她們慢待了夏至,讓夏至挑理了。她反應很快,忙就說夏二叔和夏二嬸是她請來幫忙的。
“都是實在的親戚,咱們莊戶人家最是淳樸實在,也都不講究那些虛禮。”羅娟陪笑着說。不論是她還是張巧兒渾身上下都和莊戶人家這四個字沒有絲毫關係,但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也一點兒都沒臉紅。
這麼說了一會的話,張巧兒就跟郭玉環攀談了起來。兩人都是小生意人家出身,似乎更有共同的話題,而郭玉環又極善逢迎,將張巧兒哄的很高興。
這個時候,就見七月和一個小丫頭從外面走了進來,七月的手裡還捧着一個燉盅。張巧兒瞧見人進來,頓時就沒了說話的興致。
五月卻走上前去,從七月手裡接了燉盅,然後小心翼翼地捧到張巧兒的面前。羅娟就揭開燉盅的蓋子,拿了銀勺來勸張巧兒吃一些。
“燉了有兩三個時辰了,一點兒都不膩的。大奶奶好歹吃一些,不爲了自己,也爲了肚子裡的孩子。”羅娟、夏二嬸和五月都這麼勸張巧兒。
張巧兒很不耐煩,但還是接過銀勺,在羅娟幾個的勸慰下,將一盅的燉品都吃了個乾淨。
“一天不住的這樣吃,再好吃的東西也吃膩了。”張巧兒這邊剛放下銀勺,羅娟就拿了帕子來替她擦嘴,又有小丫頭端了水進來,服侍着張巧兒洗了手。
夏二嬸退到一邊,就跟夏至幾個人解釋:“往常服侍的人比這多了好幾倍。大奶奶現在身子金貴,一般人都不許到跟前兒,也就是我們這幾個最近親知心的人照看。”
所以那燉品其實是七月親自去照看着燉的,夏二嬸、五月和七月在這裡其實是代替了貼身的丫頭和婆子在服侍張巧兒。
她們這麼做,應該是爲了防備那位監生太太的手段吧。
張巧兒吃過了補品,就又變得懶洋洋的。夏至正想要告辭出來,就見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跑來稟報說是“老爺打發人過來了”。
羅娟喜上眉梢,張巧兒剛像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立刻就從榻上坐起來,臉上也有了光彩。張巧兒忙說了一聲請,目光就朝夏至幾個人掃過來。
夏至立刻起身,說是時辰不早,要告辭回去。
張巧兒立刻笑着答應了:“我一個人也悶着,你和玉環以後經常過來陪我說說話吧。”然後,張巧兒就朝羅娟使了個眼色,“嫂子,別讓人家白來這一回。”
羅娟痛快地應了,她轉身朝裡屋去,回來的時候手裡就捧了幾樣東西。“這是我們大奶奶的給的見面禮。”
夏至、珍珠、郭玉環和小黑魚兒,每人是一塊帕子和一枚銀戒指。
郭玉環就高高興興地接了,直接就將戒指戴在了手指上,直誇戒指的式樣精緻。夏至卻將東西推了回去。
“多謝大奶奶,心意我們領了,東西卻不必。”夏至和小黑魚兒都不肯收禮。珍珠左右看看,猶豫了半晌,也將手縮了回來。她來的時候夏大姑私底下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切行事都隨着夏至。
羅娟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夏二嬸倒是很看的開,低聲跟羅娟說夏至不要就不要,她們正好省下這份東西,然後瞧着大傢伙錯眼不見,她就將那幾塊帕子和戒指收了起來。
夏二嬸、五月和七月都被打發出來送夏至幾個。她們剛剛從屋子裡出來,就見方纔那個小丫頭領了個衣帽光鮮的小廝走進去。
等夏至走到院門口的時候,那小廝也從屋子裡面出來,隨後,就聽見上房裡傳出東西摔落在地上的響聲。
看來摔的東西還是大件,不然響聲不會這麼大。
夏二嬸和五月雖然往外送夏至,但卻頻頻地回頭朝上房的方向看。母女倆還飛快地交換了幾個眼色,似乎對這樣的情況並不陌生。
因爲馬車就停在前門外,夏二嬸就將她們送到了二門前。
“往後再來別走前門了,到後面角門上找張媽,她就直接帶你來找我了。”這是夏二嬸對郭玉環說的。
郭玉環說以後要經常來看夏二嬸,夏二嬸看樣子也很喜歡郭玉環。
“二嬸,你們啥時候回家?”夏至站在二門前問夏二嬸。
“這還不知道了。我也照看大奶奶到臨盆,大奶奶坐月子也離不開我。”夏二嬸就說。
郭玉環笑眯眯地插嘴:“舅媽一直照看着大奶奶,以後小少爺只怕也得舅媽幫忙照看。舅媽這可是勞苦功高,只怕以後就回不去村裡了。”
夏二嬸得意地笑了笑,覺得郭玉環又聰明又貼心,把她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而且說的更明白、更體面。
“那二嬸你家的地咋辦?眼瞅着就要到麥收了。”夏至又問夏二嬸。
“就那點兒麥子,收不收的都沒啥區別。我們在這還能缺了吃的。”夏二嬸無所謂地道,“十六,你就別操心了。你二叔都有安排。”
“那我就去問問我二叔吧。”夏至就說。她這是爲夏老爺子問的。“要是你們沒個章程,我爺那邊就該着急上火了。”
夏二嬸似乎不大樂意聽到夏至提夏老爺子,只含糊地應了,一副盼着夏至快點兒離開的表情。夏至暗自嘆氣,轉身走了。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郭玉環一個人興奮地說着話。回到西市街,郭玉環也不往夏大姑來,直接就回了家。
夏至這邊見了夏大姑,將事情大略地說了。夏大姑曾經去過一次藥王廟衚衕,該看出來的也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