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老皇帝坐在寧和宮,打坐唸佛。這佛堂本是歷代皇后的寢宮,可到了他這一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這寧和宮改爲了佛堂。這一生中,老皇帝自問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馨水的皇帝,手上從不用沾染誰的鮮血。除了娶了一衆嬪妃,生了一衆子嗣,也並未做過什麼豐功偉績的事情,卻也從未陷馨水於不利。而此時,唯一讓他想到的人,不是太子翛的生身母親,也不是剛剛爲自己誕下一位女兒年輕貌美的皇后娘娘,而是終其一生想去寵,想去愛,而再也沒機會,也再無法去相見的寧府千金,寧醉蘺。
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而那寧府千金寧醉蘺正處於豆蔻年華。他第一次見到寧醉蘺時,她穿着一身青綠色的薄衫,白色的長裙,清新自然,不似陳宇寧的雍容華貴,沒有驚豔一方的絕世容貌,卻讓他愛的不敢回目。
那是他終其一生,想得到都無法得到的女人。
別人家的公主千金聽聞進宮爲妃,大多會欣喜若狂。即便不是那麼開心也會服從家中安排,爲家中所活。而年幼的她卻在聽聞進宮當太子妃的那一刻慌了神,她不願聽從命運的安排,她也不喜歡他,她更不願意爲了父親犧牲。她逃了。
世人所講,皆是寧府千金的自私。
他嘆息,不爲自己活,又該爲誰活。她的自私,不過是破滅了他父親的自私罷了。他助她出逃,他愛那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他對她說:
怕是此生,已無緣再見,蘺兒,別回頭。
竟是沒想到此生,居然還能再見你一面。即便,你的眼裡從未有過我。
我想護你一世周全,我的後宮也只要你一人,而你,卻帶走了我的所有心意再不回頭。
醉蘺,我老了,你也老了。
大概人老了,年少無知時候對錯過的心酸悔恨,會一下子全都涌上來吧。
醉蘺,你過的,可好?
相比於此時寧靜的寧和宮來說,宮中亂作一團。
太子翛的登基大典,如火如荼。緊接着的,媱兒的冊封禮如期而至。黹鞝院的動作也快,在接到消息的時候便連夜趕製着冊封服制了。好在也是在媞媱冊封前,將禮服送去了祇韶院。只是宮中又下旨,老皇帝好奇金府究竟收了位什麼樣的女兒,便是叫允姀一同進宮。這可爲難了黹鞝院,這緊趕着慢趕着的纔將長公主的冊封服制趕出來,現在這允姀的服制,可是真的趕不出來了。
翌日一早,媞媱着着一身紅裙,被扶上了轎輦。而允姀一身藏藍色的長裙,卻是讓陳宇寧好生端看了一會。非世族門閥家的官宦子女,是碰不得這種高貴的顏色,這麼一想,似乎又沒什麼問題。大概是自己想多了,陳宇寧看着兩個女兒被扶上了轎輦,轉身回府。
轎輦,駛向皇宮。
沒人知道金允姀那一襲長裙,是誰送來的。
瞧着皇上這意思,是要將允姀一同收入皇族譜了?不然也不會在長公主冊封這樣重要的日子裡,去叫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入了宮,且還送來這樣一身禮服。陳宇寧搖了搖頭,無謂允姀是否被納入皇族譜的。
長公主的冊封禮是複雜冗長的,從正宮們走向大殿,需要走多少步,祭天地敬鬼神,繁文縟節繁瑣無比。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今有金氏女子德才兼備,溫良莞爾,禮教夙嫺,慈心向善,謙虛恭順。曾奉無上皇旨意冊爲凝蓁長公主殿下,欽哉。
“謝皇父。”終於在繁文縟節過後,女官將沉甸甸的長公主大印交到了媞媱手中。雖說女子不用過多的過問馨水瑣事,但身爲馨水長公主,是要萬事都以馨水爲主的。這是身爲皇族的使命與責任。
“聽聞你父親月餘前收了位女兒,當年那葉府千金要認你父親做乾親的時候,可是鬧的沸沸揚揚,可是你父親啊,躲的跟什麼似的。朕一聽你父親竟認了位女兒,實在是好奇。不知你那妹妹,可否一同前來了?”金宇正在底下皮笑肉不笑,年年都要拿葉府那女兒說事。
“回皇父,此時,應該正在殿外候着呢。”老皇帝呵呵呵的笑,這人雖然上了歲數,卻仍是擋不住這好奇心。
“快傳進來。”只見一位着着藏藍色長裙的女子,緩步的走了進來。衆大臣已經開始恭喜上金宇正和金世禕了,這女子,別的不說,長得可甚是溫柔。
“讓朕瞧瞧,正卿收了一位什麼樣的女兒?”允姀擡起頭,一雙杏眼,小巧玲瓏的鼻子,略爲豐厚的粉脣。老皇帝又笑了:“喲,正卿可是有福分啊,兒女雙全,且都如此出色,不過論起來你們家那個允逸啊,正卿可是要好好教導教導。即是金府認了的女兒,那便也是馨水的公主了,既然長公主的冊封你也參與了,不如就此直接把你也納入皇族吧。如此,你們姐妹二人出入皇宮也是方便,你也可以以公主的名義與你長姐一同入住長公主府,正卿,你覺着如何?”媞媱是覺着,若允姀也可以同自己一樣,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她陪着自己也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媞媱沒說話,這對她來說,是無所謂的事情。
“全聽皇上的意思。”金宇正也沒說什麼,允姀是否能被納入皇族譜,於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可老皇帝可不是想徵求大家的意見,他真正想問的人還未開口說話呢。
“父皇,兒臣認爲。不可。”一身藏藍色長袍的少年郎一步上前,厲聲阻止,出言反對。太子殿下反對的意義在哪,金宇正和金媞媱還是沒往心裡去。可老皇帝知道,自家這小兒可從來不管可有可無的閒事,面前姑娘的禮服也不是誰人都敢去送的。
“哦?你說說爲何不可?”打這姑娘一進了正殿,皇上就盯着這身藏藍色的長裙。
“父皇,被金府收了的女兒,便足矣成爲馨水的公主了。若是金府滿門皆入了皇族譜,豈不是對金府的不公平。若是想與長公主殿下一同出入皇宮,賜了令牌便可。”老皇帝點了點頭,心中有數了。贊同了太子翛的話,打了個哈哈,便退朝了。大臣們零零散散的散去。
此時的大殿上,只剩下了金家的幾個孩子和太子殿下了。允姀心裡也明白自己入不入皇族譜對自己也好還是大家也好都是無甚影響的事情,可太子翛你爲何出言反對?月餘前便是對我置之不理,我與你又是何怨何愁?溫溫順順從來不曾大聲說話的允姀,越想越氣,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直接就衝着太子翛砸了過去。那太子翛的額頭,當即犯出了血絲。
“允姀!”此情此景,可是嚇的世禕和媞媱心裡一驚。
太子翛摸着自己被砸出血的額頭,吃痛的咬着牙,邪媚一笑。沒想到竟是個這樣的硬脾氣。
“都這樣了你還笑,我給你宣太醫。”世禕趕緊上前扶着太子翛。
太子翛抓着世禕的胳膊,擺了擺手:“無妨無妨,莫要宣太醫。”太子翛從地上撿起那塊扔自己的令牌,交到了紅方手中,便捂着頭自顧自的離開了。媞媱沒注意太子翛的笑容,允姀可是注意到了,還笑!
“允姀!你這是做什麼?心中有氣你大可與我說,襲擊太子可是重罪。”
“且你身爲金家的女兒也不該爲金家惹下如此禍事!話雖難聽,可哥哥得告訴你。”
“哥哥,長姐,允姀知錯。允姀只是想和長姐一直在一處。”一時任性一時爽,一直任性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罷了罷了,你二人快出宮吧。子翛本就陰晴不定,現在沒什麼事情保不齊待會瞧見你罰你呢。媞媱,你可護好了她。”別再讓她看見太子翛打了起來。雖沒直說出來,但媞媱也是懂了的。說着世禕就嘆了口氣,回了自己住的寢殿。
本是冊封禮這樣大的日子怎得還鬧了這麼一齣戲!
“以後做什麼的時候,要想好了。這是太子翛沒怪罪下來,若是怪罪了,長姐未必保的了你。你自己便是有這令牌,想與我一處怎麼樣都可以。那長公主府,我是不打算去的,你若是願意自己去,便自己去那住吧。”
“允姀,知錯了。”媞媱搖了搖頭,先把允姀送回府裡才最安全。
太子翛本想自己走一趟太醫院,細想了想,途中還是回了東宮。剛剛下朝,若是被人看見免不了又是一番沒有必要的詢問。回了宮裡派人去請吧。
“太子殿下啊,你這是怎麼了?”回宮過程中,正巧碰見皇后娘娘。這皇后娘娘一瞧見便忙上前詢問,太子翛笑笑,福了福禮,藉着個油頭忙離開了,對這位皇后娘娘,自己是敬而遠之的。
“呦,殿下,你這頭?奴才這就爲您去請太醫!”,這剛到了東宮,就是東宮的小太監都着了慌。
“被一隻小野貓抓傷了。不要大肆張揚!”太子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笑了。
救你那時可並不知你是個這樣的烈性子。
正陽宮。
“雯兒,這是去給誰送藥?”老皇帝剛進正陽宮就瞧見於姑姑匆匆忙忙的拿着一大包包好的藥材往外走。
“啊,臣妾剛瞧見殿下的額頭破了,纔派人去給送藥的…”皇后尷尬的笑了笑,怎也想不到正巧能撞上皇上進來。老皇帝點了點頭,盯着於姑姑的背影盯了好一會,也沒說什麼,卻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