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程青泄了氣,“當我沒說過。”
他一直沒有要發動車子的跡象。在路邊停了很久。好半晌,他才肯重新開車走。
車子一路往東。她也弄不清楚雲程青這是想去哪兒。
不過陶清苒知道雲程青不會傷害她,故此,在坐了大半個下午車子還沒到地方時,她靠在車座上就沉沉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看到有個晃動的黑影。
眼皮子微微掀動。睜開了雙眼,恍惚的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這是哪兒?”
“度假區。”
“啊?”
雲程青看她一臉懵懂的坐着,纔開口解釋了兩句。“住酒店肯定會被心雅找到,我不想惹麻煩,所以特地帶你到這裡來,就當是放幾天假。休息幾天。”
“…”
陶清苒一直有一個問題很好奇,她沒忍住,就直接開口問了。“我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你爲何還不放我回去?都這麼久了。丁子洋他肯定急壞了。”
“你不接受我是你的事,我要怎麼做是我的事。”雲程青從筆記本里擡頭看了她一眼,淡漠道。“我暫時不會放你離開。你要是擔心你的家人,私底下,我會幫你照看着點,也可以偷偷的帶你看他們一眼。”
雲程青這個人執拗的厲害,跟他講道理幾乎是講不通的,而且他也只信奉自己的一套,別人說的話就是耳旁風。
被他纏上,陶清苒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落地臺燈下,溫暖而朦朧的光暈包裹着他,將他的側顏線條勾勒清晰明朗,遠遠看着,陶清苒就出了神。
好像……
好像言旌安,眼底神色漸漸變得渙散,陶清苒近乎發癡的看着他不轉眼,眼眶微微泛紅。
她一直都忘了說,她也很愛他。
在他走了的這段時間裡,她很想念他,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她都會默默的祈禱一番,她希望言旌安能夠來她夢裡,至少讓她再見他一面。
可是沒有,言旌安一次都沒有來過,嘴上說着有多愛她,可現實中,他吝嗇到連給她一個虛假的夢境都不肯。
這種心願現在漸漸演變成了奢望。
眼眸一疼,陶清苒收回了目光,她不能繼續這麼放任自己下去,這樣繼續任其發展,她終有一天會控制不住心底的泛濫成災的思念,故意錯將雲程青當成言旌安。
蒙上了被子將自己裹起來,側頭看着窗外。
她看着玻璃幕布上自己的倒影出神,這個世界上會不會存在第二個世界?
也許另一個世界的她正過着她想要的生活,愛着她想愛的人。
言旌安他幾乎很少將愛不愛掛在嘴邊,身體力行的告訴了她,他的感情有多深。
恍惚憶起,那個時候被圍困在公寓裡的短短一個星期裡,言旌安跟她說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不是隻有陸景涔對你好,我對你,不比他對你的少半分。”
陸景涔找到了言旌安跟他說了那種事,她還不知廉恥的問,言旌安是不是嫌棄她了,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心底是怨的,怨他沒有直接給她回答,怨他猶豫了。
現在她才明白,言旌安給她的感情太沉重,他不是在猶豫,而是爲了即將到來的永別感到難過。
他瞞得真好,朝夕相處了幾天,陶清苒連一點跡象都沒發現。
無數次在想,他到底是怎麼做到能夠忍着不說的…
到他死之前,言旌安都不願意再見她一面,他只讓傅墨若告訴她,“早知道要離別,就不必再見徒增傷悲。”
短短的一句話就徹底擊垮了她的勇氣,一直到他死,陶清苒都沒再見過他。
這個人,就像是個匆匆過客。
悄然無息的翩翩而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盛開了一朵以她爲名的緋紅花蕊,以心爲供養,血爲祭奠。
默不作聲的離開,安靜的好像他從來沒來過,離開了,也沒有什麼人記住他。
只有她…
言旌安唯獨沒放過她。
他下了詛咒吧!只有她記得言旌安的一切,並且日日夜夜都活在懊悔中,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他。
蜷縮在被子裡的小小一團,不時的微微聳動着,靜謐的室內,偶爾能聽見壓抑的抽噎聲,儘管她竭力隱忍着,雲程青也還是聽見了。
眸色幽深的看了牀榻一眼,是在想她丈夫了吧?
轉回了視線,看着屏幕,連一個字符都沒看進去。
他沒騙陶清苒,只是不知道她爲什麼不肯相信自己。
兩段記憶在他腦海裡,完全不同的兩條平行線,被陶清苒打破,因爲她的出現,原本相安無事,現在已經徹底攪和成了漿糊。
他理不清楚頭緒,更不知道哪段記憶纔是他真實經歷過的。
……
在房內蝸居了兩天,雲程青一直忙着工作,好不容易纔閒了一天下來,他想帶着陶清苒出去走走,結果陶清苒並不領情。
好說歹說,陶清苒才肯跟他一起出去透透氣。
這度假區外是一個著名的景點,建築類似於江南水鄉,小橋流水,青磚灰瓦。
不是旅遊旺季,街道上的人並不多。
他們兩人走走停停,倏忽,雲程青的目光都被一處小攤給吸引。
推着她過去,目不轉睛的看着攤子上那條並不算起眼的手工編織的紅繩手鍊。
下意識的就拿了起來,陶清苒看着他要付錢買下來,眉骨跳了跳。
記憶一下子就回溯到了言旌安身上,她親手編了一條鏈子給他,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沒丟,一直都隨身戴着。
喉嚨驀地一梗,她慌亂的將目光轉移到了別處,只是視線卻變得模糊了。
好在雲程青沒有在攤子前停留很久,很快就帶着她離開了小攤前。
散了半天的步,她毫無所感,反正她是個殘疾不用走路,看了一眼雲程青,見他臉色並無異樣,她才試探着開口,“回去嗎?”
“再等等。”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處寨橋長廊,不遠處就是一座小橋。
雲程青看着橋上出神,眼前不斷浮現出零散的畫面。
“雲程青?”陶清苒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雲程青,你在看什麼?”
“沒事…”
他精神恍惚的垂眸站在原地沒動,剛剛…剛剛他好像看到了兩個人站在橋上,等到他仔細去看,那兩個人影又沒了,一晃而過。
奇怪的是…他竟然覺得莫名熟悉,而且熟悉到心驚。
“我們回去吧。”他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後,才淡淡說了一句,陶清苒點了點頭。
回到酒店後,雲程青一直站在露臺上,連一向不關心他的陶清苒都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想不開要自殺嗎?
今天的雲程青似乎格外不對勁,說實話,他去買那條手鍊的時候,着實嚇了她一跳,那一刻,她竟然會真的萌生出雲程青是言旌安的荒唐念頭。
可他明明不是?不對嗎?
一個人就算改變了樣貌、喪失了記憶,都不可能會改掉自己的習慣,雲程青他根本就沒有言旌安所擁有的興趣愛好,而且他身上也沒有那些醜陋又觸目驚心的疤痕。
很奇怪,她以前總看電視劇,鬧失憶的戲碼爛大街了。
戲劇裡的女主角總是能第一眼認出心愛之人的特別,可現實卻不是這樣,正因爲是最愛的人,所以不敢亂認,也無法斬釘截鐵的下定論。
因爲那個人對她而言太重要,意義又不同於其他人,所以她會優柔寡斷,她會猶豫,她害怕萬一弄錯了,是不是還會再經歷一次失去愛人的痛苦…
猛地回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不讓自己陷入到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裡,更阻止了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的趨勢。
“我要回雲家了。”
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陶清苒還愣了一會兒,呆呆的點頭,“哦。”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我…”陶清苒看向他,“你希望我跟你說什麼?”
深邃的鳳眸了包裹着深厚複雜的情緒,層層疊疊,如迷霧,令人捉摸不透。
倏忽,雲程青似是自嘲一般低笑了一聲,“你果然還是這麼沒心沒肺。”
“一路順風。”
憋了半天,她才說了這麼一句,雲程青被她氣笑了,嘴角笑弧越來越深,“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對你這麼一個冷情冷性的女人下這麼多苦功夫。”
“這也是我想問的。”
雲程青睨了她一眼,懶得再搭理她,“機票是後天早上十點,趁着還有一天時間,你好好休息,韜光養晦。”
“哦…”
末了。陶清苒才察覺到他話中深意,臉色跟吞了蒼蠅一樣難看,用手指了指自己,“你該不會是還想把我也帶過去,給你一起離開吧?”
“聰明。”
“……”聰明你大爺!陶清苒臉色憋屈,悶悶道,“雲程青,你是不是真的腦子出了點問題?”
“大二那年,我從馬上摔下來傷了後腦。”
陶清苒被口水嗆到,用力咳嗽了幾聲,默默唸叨,難怪現在喜怒無常跟個神經病一樣,原來腦子不是進水了,是被撞殘了!
雲程青不給她繼續開口的機會就拿了衣服去了浴室,獨自留下來的陶清苒一臉懵然。
不經過她的同意就私自決定了接下來的行程,誰給他的權利?
哦…
好像雲程青做事從來都不需要別人同意。
陶清苒哭喪着臉,她可以拒絕嗎?有拒絕的餘地嗎?
真是快被雲程青這個神經病給逼瘋了!關着她就算了,還想把她帶走?!真當她是可以隨時攜帶的寵物是不是?
陶清苒的怨念一直持續到他洗完澡出來,清澈乾淨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我不要跟你去雲家,你要回去是你的事,你沒有權利決定我的去留!”
“我什麼時候詢問過你的意見了?”
“…”對,他沒有詢問過她的意見,雲程青剛剛充其量就只是通知了她一聲,告訴她,後天就得趕飛機了,讓她好好休息。
休息他個大頭鬼休息!
還以爲他走了,自己就能解脫是,誰會想到這個瘋子要回去還想拖着她下水!
“乖,快睡吧,我還得工作。”他俯下身,在陶清苒額上親了親,眉含溫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