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秋風又起,路上滿是枯黃樹葉,孩童拿了竹籤子撿了樹葉串起來玩,有的拿了葉柄一根根的比試哪根結實,街上孩童的笑聲遠遠傳來。
李鸞兒掀開車簾子隔了水晶窗向外望去,卻見幾片紅色楓葉打着旋飄落下來,她勾脣笑了笑,對坐在身旁的瑞珠道:“好些日子沒出門,不想楓葉竟是紅了,得了空咱們去香山瞧楓葉去。”
瑞珠也笑:“若要瞧楓葉倒是不必去香山,少奶奶孃家那溫泉莊子旁的山頭上便種了許多楓樹,葉子紅起來時比香山上的可不差什麼,照奴說,少奶奶很該去瞧瞧的,順便再泡泡溫泉好多着呢。”
聽的李鸞兒伸手點了她的額頭啐道:“你這丫頭,怕是你想泡溫泉了吧。”
“是極,是極。”瑞珠趕緊點頭:“奴好長時間都想去了。”
李鸞兒笑着搖搖頭:“拿你沒法子,得,有了空閒帶你去玩上兩天。”
瑞珠趕緊道謝:“奴謝過少奶奶。”
兩人正在玩笑,卻見街上一羣衣衫襤褸的人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押着朝這邊過來,聲聲慘叫哀號越來越近。
“好生嚇人。”瑞珠嚇了一跳捂了心口好半天沒緩過勁來:“這是哪家犯了事?”
李鸞兒皺了皺眉頭:“誰知道呢,說不得又出了什麼事呢。”
“奴叫人去問問。”瑞珠快速掀開車簾,吩咐了外邊的隨從一聲,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有人在車外回話:“少奶奶,小的剛剛問過了。是御史大夫周家犯了事,下旨抄家,這不,刑部的人正押着周家上下一百多口子人入監呢。”
“周家?”李鸞兒細一想這才曉得是哪家,可不正是與宛秀退了親事的周家麼:“原來是他家,也難怪了。”
瑞珠小聲道:“也不知道他家得罪了哪個,落得如此下場。幸好咱們大娘子沒和他家結成親。不然,這會兒子大娘子豈不也要跟着進監牢,那裡能是什麼好地方。好人進去了也得去掉半條命。”
即是周家已經被抄家了,李鸞兒自然也不會瞞着什麼,冷笑一聲:“還能得罪了哪個,不就是柳公公麼。這周望爲人太過清高自許,當着人面就敢痛罵柳公公。那內監都是最容不得人性子狠毒又記仇的,豈能饒過他家。”
“得罪了柳公公?”瑞珠險些驚叫起來:“怕周家不得善終了。”
李鸞兒點頭,又對外邊車伕道:“將車子靠邊停下,且等着他們過去了咱們再走。”
車伕也不樂意和一羣犯人迎頭碰上。便自覺的將馬車停在路邊,過了片刻便見周家人被押着打馬車旁邊經過,李鸞兒將窗簾子掀開一條縫朝外望去。瑞珠這丫頭也極好奇,也跟着瞧起熱鬧來。
但見最前頭的便是周望。李鸞兒還記得夏初時候見他時他着一身圓領襴衫,腰繫玉帶,頭上戴了員外巾,是何等的清貴,可如今周望衣衫破爛,頭髮也被抓的散亂的披在肩上,滿臉的喪氣,弓着背彎着腰走在路上哪裡還有御史大夫的威儀,簡直便如同街上的老乞兒一般。
他身後跟着周勤,這周勤滿臉烏青,嘴角掛着血珠子,頭髮也是散亂之極,一身青衣袖子扯去半個,衣襟下邊也滿是泥灰,他一邊走一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時不時疼的呲牙咧嘴。
他身後跟了一串的男僕,都是拿了繩子綁着,當先一個衙役牽了繩子拽了,大約是步子走的不齊,時不時的有人跌倒,稍走的快了,最前頭的還險些撞到周勤身上。
瞧着這些人一個個的走過,後頭的女眷形象也好不了多少,身上頭上的配飾皆被人搜了去,滿頭黑髮也沒東西固定,全都披散着,長長的頭髮被風吹起,非但沒有一丁點飄逸之感,反而因先前抹了厚厚桂花頭油而弄的糾結成一團。
周夫人的綢衣雖然沒破,可也有些凌亂,她身後跟了一個約摸有十七八歲的女子,女子梳了已婚夫人的髮式,雖然頭上已沒了配飾,可她到底是個利落人,也不知道從哪裡尋了個藍布帕子包了起來,倒比旁人顯的齊整些。
這婦人一臉的痛苦悔恨之意,嘴裡也不知道唸叨什麼,走了幾步路,她擡頭看看前方,眼中一絲恨意閃過,一伸手將最前頭的周夫人推了個跟頭。
周夫人不防跌倒在地上,因着那婦人在她背後使力,將她跌個狗啃泥,摔的門牙掉了兩個,起來的時候一嘴的血。
“小賤人。”周夫人回頭罵了一句:“作死的東西。”
那婦人咬牙啐道:“老不要臉的狗東西,你還當這是你周家富貴的時候呢,想要搓磨你姑奶奶門都沒有,哼,早知道周家要被抄家,你們便是八擡大轎擡姑奶奶我都不去你家。”
“小娼婦,賤人,婊子……”周夫人氣的雙眼通紅,一邊走一邊不斷罵着。
罵到最後,她雙眼含淚,恨道:“都是你這小娼婦壞了我家的事,要不是你當初尋了人去嚴家門口大罵,我家又何至於落到如此地步,我兒若是娶了嚴家娘子,官家便是瞧在老將軍面上也不至於抄家,何況宮裡還有一個賢妃呢……”
李鸞兒聽了兩句實在聽不下去了,等這羣人過去便叫車伕趕了車快走。
又走了不多時便到了李家門口,瑞珠下車去扶李鸞兒,李鸞兒跳下馬車整了整衣衫邁步就進了門。
門房的人趕緊往裡邊通報,早有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迎上來笑道:“太太早起的時候便等着姑太太呢,都等了一個時辰了,姑太太可算是來了。”
李鸞兒笑笑:“半路上刑部衙門的人押了欽犯通過,便躲了一會兒。”
一個穿着粉紅衣衫的丫頭抿嘴一笑:“奴也聽說了,說是周家通敵賣國,是要滿門抄斬的。”
說話間已經進了顧大娘子的院子,顧大娘子正站在屋門口迎侯。李鸞兒幾步過去扶了她:“風涼的緊你出來做甚,你身子自來弱,何必站在風口上糟踐。”
顧大娘子一笑:“這不是妹妹許久未來,我想的緊呢。”
姑嫂兩人攜手進了屋子,顧大娘子趕緊命人去泡了滾熱的茶水,又叫丫頭端了兩碟蜜糕和乾果過來,李鸞兒抓了一把杏核挑了裡邊的杏仁吃着。勾脣一笑:“哥哥有信兒了?”
顧大娘子趕緊點頭。滿臉的激動:“我盼了好些時候總算是盼了準信,你哥哥夏天的時候殺了一隊準備叩邊的韃子立了大功,官家念着他去年救駕有功。便要叫他回京。”
“這是好事。”李鸞兒聽的也笑了:“我也好久沒見哥哥了,也不知他現在如何,邊關艱苦,也不知哥哥曬黑了沒有。到底是瘦了還是胖了?”
“大郎信上說他好的緊,還說過不了半月便回來了。他在邊關買了好些東西帶回來,若不然不過三五天便能歸家的。”顧大娘子溫柔淺笑,臉上卻帶着明顯的祈盼之色。
李鸞兒低頭:“哥哥也是,回來便回來了買東西做甚。他早些回家比什麼都強的。”
顧大娘子也認爲這話有理,便點頭輕笑:“妹妹說的是。”
回頭,顧大娘子娶了信給李鸞兒瞧。李鸞兒看過一遍將信遞還,嘆口氣:“哥哥到底長進了。沒像原先那樣滿紙的圓圈。”
她這一句話引的顧大娘子止不住笑出聲來:“妹妹實在促狹的緊。”
兩人說笑一時,李鸞兒又問:“也不知哥哥這次回來要到哪裡任職,哥哥那樣子去六部是不成的,官家要往哪裡安排他?”
顧大娘子想了想壓低了聲音:“我前些時候進宮似乎是聽官家說過要叫大郎幫着練兵的,好像是要往西山兵營中安置,彷彿是個從五品的京衛指揮使司鎮撫。”
“哥哥也算是升官了。”李鸞兒聽的一笑:“如今哥哥官職比承悅都高呢。”
顧大娘子想及嚴承悅那樣的人才因着身體原因不能青雲直上,也是有些惋惜:“我倒也不盼着他做什麼高官,就想着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成,他出去練兵還不如在家裡好呢,沒的叫人擔心。”
李鸞兒笑笑不再說什麼,過了好一時才和顧大娘子商量着如何收拾家裡,怎樣迎接李春到來。
之後,李鸞兒又問顧大娘子李鳳兒在宮中如何,顧大娘子臉上有些不好,許久才道:“如今宮中情形很是不好,趙皇后懷了胎,太后正喜的無可無不可的,底下那些人也不敢撩撥她,一個個有事沒事的都奉承着,趙皇后又提拔那位鄭美人,也不知怎的,鄭美人總是和鳳兒不對眼,鳳兒不理她還總是尋事,沒法子鳳兒只得和她鬥了起來。”
“鄭美人不過只是有趙皇后撐着,趙皇后也是懷了胎怕人使壞,使指使鄭美人做擋箭牌,倒也未必對鄭美人怎樣迴護。”李鸞兒想了一會兒笑將起來:“她隻身一人也沒個得力的孃家靠着,底子單薄的緊,倒是不足爲慮,如今哥哥回來了,嫂子又能經常進宮,咱們給鳳兒送什麼也方便的緊,真真不必怕那個鄭美人的。”
“你這話說的是。”顧大娘子挑了挑眉:“鳳兒也是這般說的,叫我不必擔心,只說她沒事,可是……我總覺得那宮裡滲人的緊,也虧得鳳兒能受得下去。”
李鸞兒沉默良久方一聲長嘆:“受不受得下去都得受着。”
又說一會兒話她纔要起身告辭,便見甄巧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顧大娘子身前:“太太,大事不好了,宮裡剛纔傳了信出來,說是,說是……”
“如何?”
李鸞兒和顧大娘子同時驚的站了起來:“說是皇后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