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之後, 那廝的情緒是由穩定到波動。
最開始的時候,阮卿是緊繃的,牽他的手都是下意識的動作。但後來, 她越來越放鬆。
最後,等那廝離開, 她整個人的精神都處在一種輕鬆甚至輕快的狀態。
“嗯?”阮卿摸自己的臉,“我笑了嗎?”
阮卿顧左右而言他:“服務員呢?點菜。”
“咳。”阮卿只好說,“那我說了,你不許笑我。”
“就是吧,突然覺出來自己是個大俗人。”阮卿說, “你知道就是,哦你不知道, 嗐, 就是那種,‘半路遇到前任,對方翻垃圾桶我穿貂’的梗。”
“我以前覺得我不是這麼俗的人。再碰到一定會很淡然。結果剛纔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淡然不下來。”
阮卿吐了口氣, 說:“當初吧, 你知道離婚禮還有三天,請帖早就撒出去了,有些人是別的城市專門過來的。畢竟我們兩家人都是生意人嘛,賓客挺多的。”
“然後我跑了,婚禮取消。當時影響還挺大的, 對我們家和他們家影響都挺不好的。”她說, “後來也有人問我,後不後悔……”
廿七屏住呼吸, 等着阮卿的答案。
因爲這對他也很重要。
和那麼優秀的男人分手,她後悔了嗎?
“我也不知道。”阮卿說。
“其實我有好多次,自己也會問自己,後悔了嗎?也會質疑自己,做的真的對嗎?”
“當時如果不是直接落跑,是去好好地跟他溝通,會不會不一樣呢?哪怕是用吵架的方式溝通?”
“而且更俗的是,我真的會想,如果以後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怎麼辦?”
“如果以後我因爲年紀大了,然後自動地降低了標準,去將就了比他差得多的人怎麼辦?”
“每次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就會覺得好難受。”
這些掙扎,輾轉反側,正是一個人走在逐步成熟的路上躲不開的煎熬。
廿七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那……”
阮卿撲哧一笑:“你緊張什麼?”
廿七咳一聲:“我也是俗人。”
世上誰能免俗呢?誰不是希望和自己的前任/現任的前任狹路相逢,自己是穿貂的那個,不是翻垃圾桶的那個。
釋然文學看看就得了,現實裡,誰不想比個高低。
“放心,贏得穩穩的!”阮卿說,“他都二胎了你剛纔沒聽到嗎?”
“我一瞬間後背都毛了!”
“我知道我們婚禮取消後,他很快就相親結婚了,因爲他本來年紀就比我大,就是奔着結婚和生孩子去的。”
“但是二胎!”
“三年抱倆我都覺得沒什麼,可以接受。但是兩年抱倆?!”
阮卿爲了加重語氣,還比出了兩根手指,用力地晃了晃,以表達她的驚恐。
“我一算,嚇死了,這是剛生完一胎馬不停蹄接着生二胎啊!”
那一刻,阮卿再沒有自我懷疑,萬分地確定,自己當年果斷跑路是對的。
沒有跳坑是對的。
或許這個坑鑲金嵌銀,富足舒適,但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再回想自己曾經想過的“如果當時去跟他好好溝通”就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賀嶺那個人,骨子裡非常強勢執着,而且有手腕。
他這樣的人在社會上常常是被讚頌被欣賞的,認爲是做大事的品質。但從女人的角度來看,如果你堅定地不想做嬌妻,那就真的非常糟糕。
他一定會在當時把阮卿哄好安撫好,但是婚後,他也一定有他的方法,去說服或者引導或者用別的什麼手腕實現自己想要的。
“所以,現在,我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阮卿說,“阮卿,你沒錯。”
推測了一下賀嶺的妻子是如何馬不停蹄地接連生育,再轉頭看自己身邊的廿七——年輕英俊,溫柔體貼,長髮纖腰,武力值爆表。
把阮卿的X癖戳爆了好嘛!
現在她過的是什麼神仙日子!誰要嫁給急吼吼要傳宗接代的老男人當生育機器去啊!
真女人一路向前走,絕不回頭!
阮卿把一直懷念的前任徹底放下,廿七當然很高興。
但廿七也憂慮。
一次短暫的照面,他已經細緻入微地觀察了賀嶺。的確成熟穩重,而且看得出來富貴。
那個男人左手腕上戴着一個金屬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但廿七回憶起來,迄今爲止他見過的人裡,只有洛縣的領導們手腕上也有這種東西。
像是某種標誌着富貴或者等級的東西。
就像京城裡那些行走的官員,腰間掛着金魚袋或者銀魚袋,彰顯着身份與帝寵。
賀嶺的身上的的確確是透着一股子富貴氣息。
他是個富家公子哥,又並非紈絝,是那種家族用心培養的有能力的繼承人。
大概就是女方的父母最喜歡、最滿意的那種東牀快婿了。
雖然阮卿把他誇成了花,但是廿七沒有迷失在阮卿的甜言蜜語中,清醒地知道自己和賀嶺之間,客觀地存在着外在條件的差距。
他身上能吸引人的地方,或許阮卿覺得很愛,但她的父母肯定不會這麼認爲。
廿七暗暗嘆了口氣。
想拿正室名分,太難了。
不過好在有了良民身份,今天起,從零開始。
第一關,拜泰山。
省會到延市,城際高鐵就一小站,開車也沒多長時間。
阮卿刻意開得慢些。
“晚飯肯定是逃不了的。”她說,“能晚點到就晚點到吧。”
對阮卿來說,被三堂會審的時間能短一點是一點。
但廿七不認同。
拜見泰山老岳丈豈是能隨便敷衍的?哪怕自己身上毫無長處,註定了去了就要被挑刺批判,那也得受着。
一窮二白,身無長物就想拐人家閨女走,你還想怎麼樣?
老實受着!
再怎麼磨嘰,終究還會抵達終點。
終點是十分氣派豪華的老派別墅,外觀是歐式的,十分符合阮卿爸媽那個年代的人的偏好。
“看看,這就是鄉鎮企業家的審美。”阮卿吐槽。
很糟。
廿七一看這房子,就知道阮卿的家境比他以爲的還更好。
她其實也是個二代。所以說其實跟賀嶺是真的門當戶對。
倒沒有想象中的冷淡挑剔,阿姨開門,回頭喊了一聲“卿卿回來啦”,阮卿的父母就都從客廳站起來,迎到了門口。
他們不是迎阮卿的,是迎廿七的。
非常客氣親切:“來來來,小廿是吧,來,請進。”
是這樣的,有教養的人不會對自己女兒的救命恩人橫眉冷目的。
其他的事先另說,先把救命之恩這事論清楚。
但其實,阮卿的父母在招呼廿七的時,也盯着廿七的臉,感到非常的吃驚。
他們今天又和阮祥雲通電話了。
阮祥雲已經回到村子裡了,信號沒問題了,這次通了個長長的電話,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野人觀的事令阮愛華夫妻唏噓不已。
阮祥雲說:“他看起來像道士,但不是道士。他是個俗家,鬧着非跟阮卿走,唉……”
這一聲“唉”一言難盡。
阮愛華夫妻:“……?”
怎麼隱隱聽出一種自家老實兒子被外面的壞女人拐走的氣憤和無奈?
總之有了阮祥雲對前情背景的交待和對“山裡小道士”的描述,阮愛華夫妻就和延市市局那些人一樣,自行在腦海裡勾勒出了一個錯誤的形象。
山裡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跟野人也差不多了。
應該是邋里邋遢吧。
然後呢,非常沒有見識,是比鄉下人還鄉下的鄉下人。以至於見到一個漂亮女孩,就鬧着要跟人家跑。
嘶,這麼一描述,感覺人也很不成熟。
怪了,又邋遢又髒又沒見識又不成熟傻里傻氣,阮卿那個超級事多的丫頭,怎麼跟他看對眼的?
自己家閨女有多挑剔,當爸媽的還是很瞭解的。
所以更納悶。
“吊橋效應!”阮媽媽肯定地說,“一定是吊橋效應!英雄救美其實都是吊橋效應!”
阮愛華覺得老婆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研究了一下,覺得不要強拆。
強拆容易造成逆反心態,加劇吊橋效應。
“涼拌。不必強行要求他們分開。”阮媽媽說,“一時的錯覺而已,等離開那個環境,重新回到社會,這種身份、教育上的差距一顯現出來,很快就會清醒了。”
當年對系草她也沒強拆。
果不其然後來阮卿自己看清了,直接讓對方滾蛋。起碼在果決這一點上,阮媽媽對阮卿是滿意的。
就是後來有點太果決了,賀嶺真的可惜了。
他想結婚想生孩子,不都是最最正統的主流思想嗎?
他希望阮卿早點生不要錯過最佳生育年齡的想法,也跟阮媽媽不謀而合。
不都是爲了阮卿好嘛。
奈何女兒不領情,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錯了。
阮媽媽前幾天剛從朋友那裡聽說,賀家兒子都生了二胎了。瞧瞧人家,多麼高效。
等阮卿回來,跟她說說,讓她看看自己帶回來一個什麼樣的鄉下人,去跟賀嶺比一比,不需要老一輩出面干涉,她只要比一比,立刻就會擡不起頭來了吧。
從吊橋效應裡清醒過來分分鐘的事。
到時候,他們重重酬謝一下小道士對阮卿的救命之恩。他要是在社會上立足困難,他們也都可以幫助他。給他安排工作什麼的,送他受教育什麼的,都能做得到。
錢能解決的事都不是事。
只是阮媽媽和阮愛華萬萬沒想到。
“邋里邋遢髒乎乎的鄉下山裡小道士”會是這副模樣。
長髮柔順清爽,面孔乾淨英俊。
眉眼英武,氣質沉靜,舉手投足間有見過大場面的鎮定從容
“伯父、伯母,叨擾了。”沒有握手,他是微微傾身,算是行禮。
電視劇裡和小說裡倒是常能看見“伯父、伯母”這種稱呼,但現實生活裡,誰這麼叫人呢?那聽起來不得怪怪的?
都是叫叔叔、阿姨的。
太言情了。
可是配合着這年輕人微微傾身行禮,肩頭的烏黑長髮隨之滑落,再直起身擡起眼。沒有尷尬的感覺,只覺得行雲流水。
不像島國人那樣卑微侷促的點頭哈腰,是有一種傳統的充滿美感的氣度儀態。
現在的年輕人身上根本見不到了。
阮愛華和阮媽媽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腰背。
再看一眼笑吟吟的阮卿。
或許,可能,不止是吊橋效應?
把這英俊的年輕人和賀嶺放在一起比較的話……
阮媽媽竟然有點拿不準勝負輸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