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回到房間裡, 一進門,裡面的人本來正在說話,見她進來便戛然而止。
尤其是青華道長表情管理還算好, 但坐在旁邊的他的徒弟,那表情和眼神都不太友善。
阮卿掃了一眼, 筆還橫在桌上,字沒簽完。
阮卿過去先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想了想還是慎重一點。我爸媽也在趕過來的路上, 他們想幫着一起看看。道長你看,要不然咱們中午一起吃個飯,下午再談?”
他徒弟忍不住了,年輕道士開口說:“阮小姐, 野人觀的事請問跟你父母有什麼關係嗎?”
但廿七立刻回答了:“是我泰山。”
年輕道士被廿七這一句給反噎了回來,翻了個超級大的大白眼, 很有點恨鐵不成鋼。
青華道長說:“下午繼續談可以, 不過我中午安排了別的飯局,就不一起吃飯了。”
吃不吃飯無所謂,阮卿主要是把他拖到下午等阮爸爸一行人過來談判。
約好了下午的時間, 阮卿和廿七先離開了。
回到車上, 阮卿問:“剛纔你們說什麼呢?我一進去就都閉嘴了。”
廿七還想含糊過去:“沒什麼……”
阮卿打着了車卻不起步,斜眼看他。
廿七隻好說了:“他們都勸我別聽你的,把錢留下。”
阮卿說:“你得明白這個錢跟我們其實是沒有關係的。”
“我自然明白。”廿七笑道,“我跟他們說了,我聽你的。”
所以青華道長的徒弟才覺得有點氣不過。
廿七雖然不是道士, 但也算是道門子弟, 多少跟他們有些香火情。
傻呼呼的山裡道友就這麼被山外的都市小妖女給PUA了。年輕道士看不下去。
奈何道友陷入情障已深,三清也拉不回來他。
所以更氣。
時間離午飯還早呢, 阮卿把老梅溝村要被別村截胡的事先跟廿七說了。
“沒問題。”廿七自然要配合,“需要我怎麼做,等伯父來了我聽他的。”廿七的態度完全沒問題。
可他接筆時那短暫的遲疑還是硌在了阮卿的心裡。
她把這件事先壓在心裡,說:“走,帶你去看我的工作室去。”
阮媽媽手裡投資的樓面挺多的,阮卿選了一個交通方便的。裝修了一個月了,已經開始掃尾。
他們到的時候,實習生正在現場忙着呢。
“萌萌,萌萌!”阮卿喊實習生。
實習生看到戴口罩的廿七,瞬間眼就亮了,乖巧過來。
阮卿給他們介紹:“廿柒,我男朋友。嶽萌,我的左膀右臂。”
嶽萌比個V:“目前工作室唯一員工!未來元老!”
阮卿哈哈大笑。
嶽萌挺能幹的,把她忽悠到省會之後,這邊好多雜事都交給她,阮卿輕鬆多了。
兩個人討論進度。
“這邊弄完,牆面就都OK了,明天鋪地毯。”
“傢俱什麼時候進場?”
“地毯晾兩天,7號傢俱進場。”
“OK。”
正經事談完,看廿七在溜達着參觀,嶽萌瘋狂給阮卿使眼色。
阮卿懂。
“廿七,”她說,“屋裡戴口罩多悶啊,摘了吧。”
廿七“哦”了一聲,摘了口罩。
假裝沒看見小姑娘兩個手薅着阮卿一個手腕使勁拽,只說:“我隨便看看。”
又溜達到裡面去了。
嶽萌薅住阮卿胳膊使勁晃:“嚶!好看好看好看!真人比照片還好看!”
阮卿凡爾賽了一把:“他不上相。”
阮卿過去帶着廿七參觀,給他介紹:“這邊是客戶接待區,這邊是工作區,這邊是財務室,這邊是茶水間……”
這些都是阮卿的。是她工作的地方。
廿七一直都知道阮卿有工作,能賺錢。但還是第一次這麼強烈地體會到阮卿在外面是做“正事”。
他說:“你跟小嶽說話時候,模樣和平時不一樣。”
阮卿:“咦?哪不一樣?”
阮卿有很多面。
在趙昊面前潑辣兇悍,在外面辦事親切甜美,在父母跟前霸道無賴,在他面前……有各種各樣的姿態。
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與人談公事的模樣,兩個漂亮姑娘,很自然地聲線就變得利落,語速也比平時快,語氣腔調卻平淡,沒有太多情緒,給人更理性的感覺。
廿七覺得新奇,也喜歡。
他們和嶽萌一起吃了午飯。
席間嶽萌肯定要八卦“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之類的這種問題。
廿七作爲阮卿的男朋友,遲早都要與她的社交圈子打交道。她早就有準備。
“他是在我老家那邊山裡道觀里長大的,不過沒有出家。”她熟練地講了那個“進山溜達迷路遇到暴雨出危險被他救了”的故事給嶽萌。
直把嶽萌聽成了星星眼,直呼這是什麼神仙緣分,天定愛情!
廿七也露出笑意。
能跟阮卿氣場相和的人,果然是跟阮卿有幾分氣味相投的。
女子們不避諱談情和說愛,熱情明媚爽朗。
老天爺對他實在恩賜,讓他穿越到這樣的時代。
和嶽萌分開,廿七問起了以後住的地方。
阮卿拒絕:“不行,還沒弄好。你只能看成品。”
那裡以後就是她和廿七的小窩,現在正在換傢俱,通風。她還沒完全弄好,不夠完美,不能現在就讓廿七看到。
他們去了阮家在省會的家,也就是阮爸爸和阮媽媽在省會生活的時候通常會住的第一居所。
跟阮爸爸約定的就是在這裡先碰頭。
時間卡得正好,兩撥人先後腳到了。
果然祥雲叔也來了。
一進門就扯着廿七:“現在給師父們守墓的可是俺爹,除了他,還有誰心裡邊能裝着師父們!咱這份香火情可不能忘!再說了,你還是咱們老梅溝的孩子呢!”
前者令人動容。
後者就是瞎扯淡。是七叔爺在阮卿廿七的謊言基礎上自行臨場發揮出來的。
或許當年是有那麼個私孩子,但絕不是廿七。
阮爸爸就和祥雲叔一起扯着廿七商量野人觀和老梅溝村開發的事。
有阮爸爸在,祥雲叔又是村支書,這事倒不用阮卿操心。
阮祥雲情緒一直冷靜不下來,額頭青筋總是凸着。那大嗓門也輕不下來。
阮媽媽和阮卿聽着都有點腦殼疼,她們倆乾脆避到別的起居廳裡去了。
阮媽媽問起上午的情況,道觀轉讓協議的事。
阮卿說了那兩百萬轉讓費的事。
不少,但也不算大錢。阮媽媽只點點頭:“不錯。”
阮卿心頭又浮起廿七那短暫的一下遲疑,她臉上也露出了猶豫的神情。
知女莫若母,阮媽媽一看就知道她有心事,問:“怎麼了?”
除了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的事,其他的事上,阮卿還是全心地信任自己的爸媽的。她稍稍猶豫了一下,把具體的情況告訴了阮媽媽。
200萬並不能讓阮媽媽情緒波動,阮卿卻把她氣着了!
“你憑什麼!”她生氣了,“你憑什麼就給人家小廿的錢給安排出去了!”
阮卿有口難辯,總不能說出真相,只能強行給自己圓邏輯:“他本來也不是道士呀,他是皁角師父撿來的棄嬰嘛。所以道觀根本不算是他的。他也只是受了道觀的恩,所以呢,拿到這個錢捐給慈善組織,回饋社會。也是皁角師父這個功德的一個良性循環。”
“你拉倒吧。”阮媽媽說。
這種傻不拉幾不接地氣的主意一聽就是阮卿出的。她說:“人家小廿是因爲現在屬於求偶階段,所以感性戰勝了理性,沒法拒絕你。”
“可你們要萬一不成呢?你也沒法保證你明天就要嫁給人家吧?啊?是吧!”
“本來人家跟着你離開山裡,談場戀愛,就算分手了,也還有這麼一筆錢,夠他在社會上安身立命了。”
“你倒好,慷他人之慨,誇嚓給人都捐沒了。將來你們倆萬一談得沒意思了分手了,人小廿在山外落得個兩手空空,一窮二白?你良心上過得去嗎?你憑什麼呀!”
“不是,錢的事情我肯定不會讓他沒錢花呀。”阮卿說,“呸呸呸,別咒我們分手。”
阮媽媽說:“你有再多錢,那也是你的錢。你讓人手心向上朝你要錢,和人家自己兜裡有錢,那能一樣嗎?那能舒服嗎?”
所以這是廿七那一瞬遲疑的原因嗎?
阮卿猶豫了。
阮媽媽說:“你還真逗,你覺得道觀不歸廿七?那你覺得該歸誰?”
“道協啊。”阮卿說,“天下道宗一家,這是道觀,當然該歸道協。”
阮卿真的是打心底就這麼認爲的。她認爲道協纔是野人觀真正的所有者。
“那你知道全天底下有多少破道觀荒廢了沒人管沒人要嗎?道協怎麼不去收回來啊?”阮媽媽詰問。
阮卿答不上來。
“我告訴你,就算照你說的,他只是道觀照顧的棄嬰,沒繼承權。那又怎麼了?老師父去世之後,這破道觀就是無主之物了,誰撿到,誰在裡面生活,就是誰的。”
“要是沒有小廿把師父們的事蹟給帶到了大家的眼前,驚動了政府。光這麼一個破道觀,你試試打電話給道協,讓他們來管,你看他們屑不屑得管?屑不屑得爬六七個小時的山來看一眼?”
“沒有小廿,誰會搭理野人觀啊。”她說,“是小廿把這個破道觀的價值帶出了深山。否則它就是一個沒人要的破院子。都破成什麼樣了,我看那大殿都快塌了,嚇死我了。”
阮卿愣住。
她忽然意識到了她在這件事裡的一個盲點。
她一直以來都主觀且武斷地認爲,野人觀和廿七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順着阮媽媽的思路想一想,才發現自己完全無視了廿七對野人觀的貢獻。
野人觀是一座死去了的道觀。
不僅通往山外的方向已經荒草淹沒,全沒了路。跨越溝澗的橋也早就被皁角師父毀掉了。
因爲那道溝澗,便是偶有驢友,也會因爲繞行而偏離了方向,再不會折回來發現這座隱藏在深山裡的道觀。
如果再過一些年,村裡對道觀有印象的老人都離開,野人觀的故事漸漸會被遺忘。
房子損毀成那樣,也許再過一兩年,大殿也會坍塌,木箱會損毀,裡面的遺書如果跟着損毀,野人觀就真的從歷史長河中湮滅消亡了。
文化景區這種項目,不是有個古舊破房子就能搞出來的,是需要背景故事做依託的。
如果僅僅只是一處廢墟,無論是政府還是道協,真的沒有人會來多看一眼。
是廿七。
廿七爲了尋找合適的山洞,來到了離溝澗不遠的地方。
廿七爲了帶她避雨,跨越了那道攔住了幾乎所有人的溝澗。
廿七爲了找個能躲雨的庇身之處,飛到了高處觀望,看到了道觀一角屋檐。
這才把一座死了的道觀從無人荒野裡,推送到了世人的面前,讓人們看到了它的價值。
阮媽媽罵她:“就算是在菜地裡挖出個文物上交給國家,國家都還會給獎金呢。小廿把整個道觀都上交了,人家拿錢怎麼了?你憑什麼就道德綁架人家,非要捐出去?”
是呀,挖出個文物交給國家,國家都還會給你發獎金呢。
廿七發現並上交了一整個道觀啊。被政府認定是具有開發價值,要進行投資建設好在未來幾十年取得收益的項目
廿七憑什麼不能接受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