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她還真大方,足有五兩銀子。”
杜方苓看着那那個製成元寶狀的銀錠子,對張氏的知情識趣就更加滿意了。
她們這樣的小戶人家,手裡即便有銀子,也都是散碎銀子,大小不一,成色也不好。
張氏這個銀錠子顯然是去錢莊特意換的,足見她對杜錦寧的重視。
杜錦寧一笑:“要是我沒考上童生或秀才,她就不會是這種態度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杜方苓硬逼着杜錦寧啐了兩口,這才喜滋滋地道,“管她呢,現在她巴結上來給咱們好處,咱們就先收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杜方蕙也在旁邊連連點頭。
見兩個姐姐並沒有被眼前的榮華迷住了眼,杜錦寧還是十分滿意的。
“只要你們學會了本事,即便我以後考不上秀才,咱們的日子仍然會越過越好,用不着在乎別人是什麼態度。”杜錦寧道。
“對。”杜方苓和杜方蕙都很贊同。
不說別的,光說做豆乾這一樣,讓家裡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們都是看在眼裡、親身體會到的。要是以前她們有這本事,即便在杜家,也不會過得那般悽慘。牛氏爲什麼對張氏那麼好?那還不是張氏孃家有錢,她和杜雲翼每個月有錢給牛氏花用的緣故?
“所以,過兩日跟我上山去學炒茶吧。”杜錦寧又道。
“沒問題。”杜方苓和杜方蕙都是勤快的姑娘,一聽要幹活,半點沒推辭,十分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兩天,杜錦寧備了份禮物,約上樑先寬和書院被取中的幾位同窗,去感謝了即將離開灕水縣回自己縣去的劉縣令一番。接着大家又拿了禮物去感謝了關樂和、袁修竹與幾位先生,他們都是給甲班學子上過課和悉心教導過他們的。
待杜錦寧這拜訪之事結束,關樂和將她召喚過去,問她道:“接下來兩個月你打算怎麼學?”
這個弟子聰慧,而且很有主見,自有自己的一套學習方法,他發現讓杜錦寧自學比他教授的效果還要好,所以到後來他就不大管杜錦寧了,由得他整日在藏書閣裡看書。之所以支持杜錦寧今年考科考,一來他覺得杜錦寧心智十分成熟,並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樣容易浮躁和飄飄然,二來也是他覺得杜錦寧在書院裡跟着甲班的學子聽課,純粹是浪費時間。
現在杜錦寧輕易就通過了縣試,他便沒打算再拘着杜錦寧必須得呆在書院裡,或是跟着他上課了。
“袁先生講制藝的時候,我想去聽一聽。其餘時間……”杜錦寧不好意思地擡起頭,看了關樂和一眼,“樑家和嚴家的茶園能產茶了,他們讓我去傳授製茶方法。我們家的茶園,我也得教會我娘和我姐姐她們。”
關樂和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打算教他們多久?這明前茶和雨前茶制完,就到四月份了。還有……”
他擡起眼來看向杜錦寧:“你要學制藝,莫不是打算今年秋天參加鄉試?”
“教製茶最多十天,即便我去茶園,也會勞逸結合,多抽時間看書,看書累了再跟我娘她們炒炒茶,不會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製茶上。至於秋闈……”她擡起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我想去試試。”
聽到杜錦寧對時間有明確的安排,關樂和便放下心來。
這個弟子除了聰慧,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自律。自己這個做老師的,只要把作業佈置下去,杜錦寧就會抽時間學習,並且很好的完成,從來不用他操心。杜錦寧既說會抽時間看書,那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不過參加秋闈,他卻是不大讚成。
“你現在年紀還小,根基還不穩,不如等三年,三年後再去考。到時候你也不過才十五歲。你現在去,年紀太小了,就算文章做得好,考官也不一定會取你。”
他頓了頓,還是把心底裡的話說了出來:“其實老師有一個期望,就是希望你除了童生試,在鄉試和院試上都能拿案首,這是爲師的一點私心。如果你再學三年,拿案首的機會就會大很多。今年……”他搖搖頭,“即便你的文章做得好,考官也不會把案首給你。畢竟你年紀實在太小了。”
杜錦寧也知道關樂和說的是肺腑之言。
如果她是男孩子,她也一定會延遲三年再去參加鄉試。三元及第,她覺得憑她的資質和前世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知識,在鄉試上很有希望能拿個案首。
但她不是男孩兒,她等不起。
“老師,我知道您是爲我好。但我還是想今年去試一試。案首不案首的不打緊,只要中了就好。只有中了舉人,才能參加會試。會試是三年一期,到我能參加的時候,就已十五歲了。誰又能保證我一定能一考就中呢?要是考不中,還得再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到時候我就老了。所以在前面能趁早拿下秀才舉人功名,起碼比別人早走了一步,成功的概率也比別人大一些。”
這番話,真真切切打動了關樂和,讓他想壓制杜錦寧三年的心思完全動搖了。
是啊,雖說杜錦寧資質極好,心思又十分通透聰穎,在他這老師眼裡,自然是哪哪都好。他相信杜錦寧一定能考上進士。
但世事無絕對,有多少驚才絕豔的人都倒在了科舉路上。另的不說,就說他自己的一位族叔,當年也是聞名遐邇的神童。族中長輩覺得不宜讓他過早考試,直到他十六歲時才讓他參加院試,取得了秀才功名。
但兩年後他參加鄉試被排到了臭號,發揮失常;三年後再考時卻在考場上發高燒。這一耽擱就是六年。第三次打算考試時,又遇上喪母,回家守孝三年,等他再回到鄉試的考場上,已離當初取得秀才功名時隔了十四年了,他已是三十歲的中年人了。好不容易取得了舉人功名,又參加了兩屆會試,纔在三十八歲那年中了進士。當初的躊躇滿志、雄心壯志已被歲月消磨殆盡,最後庸庸碌碌了一輩子。
思及此,關樂和十分欣慰地看着杜錦寧。
杜錦寧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至少說明他沒有被縣案首和衆人的讚譽衝暈頭腦,覺得自己以後的科考之路都是一馬平川。他能預料到前路的艱難,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一定會堅定地努力朝目標邁進,不會被一時的得失動搖了心志。
這樣的孩子,他不應該壓制他,而是應該鼓勵他勇往直前。
“好,那你今年就去試試,老師支持你。”關樂和道。
杜錦寧的一顆心當即放了下來。
有了關樂和這句話,便即書院裡那些老先生們有異議,關樂和也會替她把那些人勸住的。她不用再擔心這個問題。
在關樂和那裡報備過後,杜錦寧便每日早上過來跟着關嘉澤、齊慕遠聽袁修竹的制藝課。
所謂的制藝,就是寫八股文。雖說它當作科舉的固定文體是明朝成化年間,但其實濫觴於北宋。王安石變法,認爲唐代以詩賦取士,浮華不切實用,於是並多科爲進士一科,一律改試經義,文體並無規格,不一定要求對仗排偶。但有的考生不自覺地運用排比筆法,寫成與八股文類似的文章。元代科舉考試,基本沿襲宋代。
杜錦寧穿過來的雖是架空時代,但卻是宋代的延續。宋代雖沒被明朝所取代,但歷史向前綿延,八股文仍然出現在了科舉考試上,成爲了科考固有的文體。好在這時候的八股文還不像明清時候那樣內容固定、形式呆板,在文章裡議論的內容必須得根據朱熹的等書來寫,不許自由發揮。這時候的八股文除了形式上比較固定之外,在內容上還是比較自由的。這一點讓杜錦寧很是滿意。
除了聽制藝課,杜錦寧餘下的時間就忙着製茶。
她的時間扣得剛剛好,整個二月都在縣試中結束,拜訪感謝活動又進行了幾天,便到了炒制明前茶的日子了。顧客至上,她打算先把樑家和嚴家的製茶師傅教會,再回頭去炒制自家的茶。
嚴松濤拿着杜錦寧託人帶過來的信,看了一遍,對自己的子侄嚴煦笑道:“這個杜錦寧,還真是有膽子,竟然把皮球踢給我們自己決定。”
見嚴煦一臉的不解,他又解釋道:“他說,樑家也要製茶,問我們兩家誰先誰後?”
嚴煦聽明白了嚴松濤的意思,不贊同地道:“這應該是他那老師關樂和的主意吧?他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子,就算唸書聰明些,難道還敢在我們面前耍花槍不成?”
“你也是不瞭解這孩子,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嚴松濤搖搖頭,“這一年多來我一直關注着這孩子,發現除了學業,其他事情上關樂和從不插手他的事,他也無須關樂和操心。這孩子,把家裡家外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也不知當初關樂和是怎麼發現這樣一個好苗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