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典史是曹鴻壽的副手,整個衙門裡的情況他都必須知道。小廝一直跟在他身邊,鍾典史知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
一聽這個地名,他就知道這並不是衙門裡任何一個人的地址,更不是餘懷谷的住址——餘懷谷不過是個小吏,家中不富裕,子女又多,他在衙門裡獲得的薪水僅夠養活一家人,住的也是一處不大的老宅。
眼見得餘懷谷上了騾車,小廝立刻轉身往回跑,正遇上鍾典史的馬車出來。
他連忙跳上車,指着前面的騾車對車伕道:“跟着那輛車。”
鍾典史皺眉問道:“那車裡坐的是誰?”總不會是杜錦寧吧。
“是工部的餘典吏。杜大人是他的主管上司,剛小人聽他報了個地名,在西青湖畔,那裡應該就是杜大人的住處了。”小廝道。
鍾典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原先給了杜錦寧許多難堪,一會兒見了面,肯定不愉快,沒準杜錦寧會把這份難堪加倍還給他。要是餘典吏這些下屬在場,那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可餘懷谷都去了,他要是不去,要是杜錦寧誤會他沒有城意,直接擼了他的官職去怎麼辦?他連曹鴻壽都能幹掉,拿掉自己那頂不入流的烏紗帽,那還不輕而易舉的事?
面子重要,還是官職重要?
這麼一想,鍾典史咬牙道:“去,跟上那輛車。”
杜錦寧的宅子並不在城裡最繁華的地段,所以兩輛車一前一後倒是走了好一陣,這才進了一條寬敞的大街,最後在一處宅子前停了下來。
這裡雖不熱鬧,卻因臨湖,風景好,面積還寬敞,那些喜歡清幽環境的讀書人就喜歡到這裡來建宅子,久而久之,倒形成了一條街,街上住的人不是有些文化、附庸風雅的有錢人,就是文人墨客。
不過有錢而有家世的人不會住在這裡,而是住在城裡的繁華區域,那裡屬於老街,離州衙比較近。
這也是鍾典史的小廝一聽這個地址,就猜到這是杜錦寧住處的原因。
新來乍到,沒什麼錢,卻又想住寬敞整齊的地方,這裡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只要錢給得足,哪處宅子都能買到,別人另選一個地方再建一處就是。不像城裡繁華地區,有些人死守着過窮日子,也不肯賣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
鍾典史的馬車自然沒有跟着餘懷谷的騾車停在一處,在餘懷谷的騾車停下時,他隔得有二三十米遠就停了下來。
鍾典史正思索着是不是等餘懷谷從杜家離開後現進去時,就聽自家的小廝“咦”了一聲。
“怎麼了?”他問道。
“那裡應該不是杜大人家門口。”小廝道,“餘典吏下了車後往前走了幾步,就停住了,躲到了一棵樹後朝前張望。”
鍾典史聞言,也從車窗伸頭看了一下,果然看到餘懷谷賊頭賊腦地躲在一棵樹後。順着餘懷谷看的方向看去,鍾典史就吃了一驚。
原來,那些一個兩個指着理由溜號的同僚們,都站在了一處高大的門庭前面,其中一個正跟裡面的人說着什麼。
“他們怎麼都來了?”鍾典史道。
小廝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曹鴻壽和汪玉貴倒了,要是杜大人心胸狹窄一點,衙門的這批官吏估計得換一通血。雖說有些胥吏在本地根深蒂固,盤根錯雜,不那麼容易倒,但誰知道杜大人身後站的是誰呢?跟這樣的人掰手腕,太不明智。
能夠低個頭認個錯,緩和緩和關係,惠而不費,誰不做纔是傻子呢。
不過這些話,他一個做小廝的,不好明說,否則倒顯得自己比老爺還聰明似的。
小廝轉過頭來,小心地問鍾典史:“老爺,咱們要不要下去?”
鍾典史也很矛盾。不過最後還是一咬牙:“下去吧。”
小廝讓車伕將馬車駛到了杜家門前,這纔跟鍾典史一前一後下了車。
鍾典史走到杜家門前,站到人羣后面,就聽杜家的門房道:“我家少爺真不在。他是管農事的,現在馬上就春耕,他出城巡視農田和水利去了。”
“老伯您就告訴我們,杜大人往哪個方向去了吧。我們去尋他一尋,即便尋不到也不怪你。”一個穿着衙役服飾的中年人道。
鍾典史認出了這個中年人,正是那個曾照着曹鴻壽的吩咐,爲難過杜錦寧的守門的衙役。
曹鴻壽倒臺,杜錦寧早預料這些人會借風駛舵,她早上出門前就吩咐過朱老頭如何應對這些人。
因此不管這些人怎麼逼問,朱老頭都搖頭道:“少爺只說去城外,至於去哪裡,我不知道啊。”
一見問不出杜錦寧的去向,門口這些人都有些沮喪。
不能及時跟杜大人示好,要是杜大人覺得自己沒有誠意怎麼辦?
看着這一張張討好又沮喪的臉,朱老頭心裡就冷笑:這時候知道慌了,早幹嘛去了?當初有膽量欺負少爺,現在有本事別來討好呀。
“行了,大家有事尋我家少爺,明日再來吧。”說着,朱老頭直接關了大門。
“哎,等等,我們把帖子放在這裡,明日再來拜訪杜大人。”餘懷谷十分機靈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帖子,朝差不多要關上的門縫扔了進去。
正是因爲寫帖子,他才落在了這些人的後面。現在他對自己這一英明舉動十分得意。還是他聰明啊!
其他人紛紛後悔不已:怎麼自己就沒想到寫個帖子呢。
看到從門縫裡掉進來的帖子,朱老頭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以爲送個拜帖,少爺就原諒你們了嗎?等着吧,少爺會跟你們一個個秋後算賬的。
此時,杜錦寧正坐在莊子的院子裡,看秦老六送來的衙門裡這些官吏們的資料。
那一羣堵住大理寺官員的婦孺,自然是秦老六的手筆。杜錦寧知道,曹鴻壽與汪玉貴送去了京城,就再也回不來了。憑他們做下的那些事情,大牢都能讓他們坐穿。
而憑趙晤與齊伯昆這次對她的迴護,派來的知州一定是個偏向她的人。那麼,她也該趁此機會把潤州衙門清洗一遍,那些不走正道的胥吏還是滾蛋吧。說她心胸狹窄也好,說她小肚雞腸也罷,欺負過她的就別想有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