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皇宮裡,趙晤望着前來稟報的吳證,恨不得將手裡的玉石鎮紙砸過去。
上中下田的產量,每畝都減產了兩石半,這怎麼不叫他驚怒?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除了杜錦寧的莊子,不是還有其他地方都種了這種高產水稻嗎?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情況差不多。”吳證道,“那幾處田地,臣前些時間就一一檢查過,都存在一樣的問題,稻穗不飽滿。前日收割杜家莊子發現情況不對,臣昨日又讓人收割了其他幾處,結果發現都是一樣的產量。”
趙晤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平復了好一會兒心情,這才問道:“是什麼原因?查出來沒有?”
吳證搖搖頭:“查過了,但查不出來。這半年來,臣隔上十天半個月就會去一次潤州,發現他們種植稻穀的方法跟原先所說的一樣。而且據臣的經驗,就算這是水稻高產,種法也應該跟其他水稻沒有不同,莊戶們的做法並沒有什麼錯處。臣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產量會差別這麼大。”
頓了頓,他擡頭看了趙晤一眼,小心地道:“臣跟工部的官員討論過,覺得問題可能出在種子上。”
“種子?”趙晤的眉頭皺了起來,“種子怎麼會出問題?”
吳證:“有些植物,種子是能退化的。比如茶樹,如果在山上發現一棵味道特別好的茶樹,用它的種子在培育茶苗,即便在原來的地方原來的環境下種植,種出來的茶仍會跟母株味道相差甚遠。這應該就是退化。”
頓了頓,他臉上露出悵然的神色:“後來還是從杜錦寧大人處得知,剪下茶枝插在地裡,精心照料它便能成活。這樣種出來的茶苗,味道就跟母株一樣了。”
“所以臣想,杜大人定有什麼特殊的法子,能讓種出來的稻穀保持高產的特性。他既能研究出高產的稻種,想來要保持特性,並不是難事。只我們不得其門而入,這才茫然不知所措。就跟種茶樹一樣,知道的就感覺很簡單;不知道的就是天大的難事。”
趙晤沉默着,久久不語。
好半晌,他方對吳公公道:“你去把齊伯昆也叫來。”
等齊伯昆到了,他讓吳證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問齊伯昆道:“愛卿你看,杜錦寧會不會寫了什麼筆記,放在她京城或潤州的宅子裡?”
齊伯昆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咳嗽了兩聲:“臣雖將杜錦寧當子侄一般疼愛,但終是兩家人。她有什麼習慣,臣並不知曉。”
說着,他又咳嗽了幾聲,而且咳得聲嘶力竭,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般。
趙晤本要再往下說的,這會子卻不得不停了下來,關切地問道:“愛卿可是受了風寒?朕宣太醫來給愛卿看看?”
齊伯昆在咳嗽的時候,就後退了幾步,刻意遠離趙晤。
這時候他有氣無力道:“好的,多謝皇上。”頓了頓,他道,“臣還是回去吧,免得給皇上過了病氣。”
趙晤雖很懷疑齊伯昆是裝病,卻也無法,只得道:“愛卿一直勞累,既然身體不適,那便在家裡多歇息幾日吧。”
待齊伯昆微微佝僂着身子離開,他看了看吳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行了,你回去吧。朕會讓人再尋找杜錦寧。如果找不回她,明年春天你再在杜家莊子上種上一季,看看是否會繼續減產。如果能保持現在這種產量,也基本能緩解大宋的糧食問題。”
“是。”吳證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回到工部,工部左侍郎聶瑞林關切地問道:“怎麼樣了?”
這位左侍郎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吳證便沒隱瞞他,把大殿裡的情況一一說了。
聶瑞林蹙眉道:“爲什麼去找杜錦寧的筆記,還得齊大人同意,他不同意就不能搜找?這種事,利國利民,又豈能因私人情誼作罷?皇上對齊大人也太遷就了吧?”
吳證年歲已大,身體也不好,本想自己致仕後推薦聶瑞林接自己的班的。這會兒聽這話,他懷疑自己是否選錯了人。
他淡淡道:“這不是私人情誼問題。杜錦寧對大宋的貢獻,有目共睹,朝堂民間無不知曉。這會子他失蹤半年,皇上就叫人去他家搜查翻找,這豈不叫人寒心,覺得皇上薄情寡義?這樣的主子,你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跟隨?齊大人以風寒受涼說話,也是隱晦地勸誡皇上,不要做這種讓人寒心的事。如果皇上執意孤行,齊大人恐怕就要上摺子因病致仕了。”
聶瑞林這才驚覺自己跟兩位老大人的道行還差得極遠。
他起身來,誠心誠意地朝吳證行了一禮:“多謝大人教導。”
……
趙晤回過頭來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提議不妥,當日派了太醫去給齊伯昆瞧病,又賞賜了好些名貴藥材。
隔了幾日等齊伯昆“病癒”重回朝堂,下朝後他特意把齊伯昆留了下來,問候了一番身體後,遣走了除了吳公公外的其他人,問道:“愛卿可知杜錦寧是個女子?”
“什麼?”齊伯昆赫然擡頭,臉色驟變,連聲音都高昂了幾分。
他這驚愕不是作僞。他自然知道杜錦寧是女子,但他不知道趙晤也知道這件事。
“這這……怎麼可能?”他問道。
看到齊伯昆這表情,趙晤十分滿意。
如果齊伯昆明明知道杜錦寧是女子,還隱瞞於他,他會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以後肯定不會再信任齊伯昆和齊慕遠。
而現在看來,這個臣子還是很忠心的,沒有跟杜錦寧一起欺騙自己。
他點點頭:“是真的。魯國說的。”
齊伯昆這才恍然。
杜錦寧失蹤前,曾去過靜王府,想來就是那時被趙明月識破了真身。正好他們也打算將計就計,於是杜錦寧乾脆順利失蹤,而且失蹤得十分徹底。
把前後事情聯繫起來,齊伯昆對杜錦寧的那一絲埋怨也消散不見了。
他原還覺得,如果杜錦寧是自己失蹤的,不是被人所害,那麼她這麼一失蹤就半年,沒給齊慕遠捎來半句話,也太對不起齊慕遠了。每每看到孫子那難受的勁兒,齊伯昆對杜錦寧的埋怨便多了幾分。
現在知道皇家人已知她是女子的身份,齊伯昆自然不會埋怨杜錦寧。尤其是在知道高產水稻減產了兩石半之後。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杜錦寧的決策是對的。現在還不是回來的時候,她也不能給齊家捎任何信,免得引起趙晤對齊家祖孫倆的懷疑。
她是真心爲他們好。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