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兒!”
隨着那淺紫色的身影踉蹌着向水中跌落,站在一側的羅氏再也沉穩不住,下意識的呼喊出聲並伸手去抓,卻連顧白汐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反倒是與顧白汐距離最近的顧白羽,在彼此的衣裙牽扯之中拽住了顧白汐的衣袖,卻不想還沒站穩,便被同樣想要伸手去拉顧白汐的顧白婉推歪了身子。
眼看着站立不穩的顧白羽便要同顧白汐一起落入池水中,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青色的身影疾速地掠過水麪,足尖輕點池中繁茂的荷葉,擡手抓住已然落水的顧白汐的肩膀,將她同顧白羽一起帶離池中,平穩的放在岸邊。
“小姐,你嚇死奴婢了!”顧白羽的雙腳纔剛剛落到地面,茶心便登時撲了上來,一邊面帶焦急的檢查着顧白羽的上上下下,一邊帶着哭腔對顧白婉說道:“三小姐,您怎麼能這樣呢?二小姐不過是數落了您兩句,讓您對大小姐說話客氣一點,您至於趁亂將她推下去嗎?就算您看大小姐不順眼想讓她落水,可她方纔是在救二小姐啊,二小姐是您的親姐姐,您怎麼下得去手啊!”
“你,你這賤婢,你胡說,胡說什麼?我哪有……”
“你給我住口!”一聲嚴厲的呵斥打斷了顧白婉氣急敗壞的辯解之聲,黑沉着臉色,顧延庚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池塘邊,側目略略瞥了一眼渾身溼漉漉的顧白汐,看向那青衣公子的目光中難得的帶了幾分窘迫之色,“方纔多謝高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顧某真是感激不盡。”
“顧老爺不必客氣,高某儘自己所能而已。更何況顧神醫今日纔剛剛替高某的祖母診治痼疾,高某更不能袖手旁觀了。”聲音謙和而有禮,和煦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平穩落地,那出手救人的青衣公子,不是下午時分當街攔住顧白羽去向的高隨遠又是誰?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高公子出手相救我與汐兒姐妹二人。”眼風裡掃過顧白汐那自顧不暇的模樣,顧白羽傾身微微站在顧白汐與高隨遠之間,將顧白汐狼狽的模樣遮擋在身後。
一聲幾不可聞的“謝謝”從身後傳來,驚得站在近旁的顧白婉一個激靈,然而顧白羽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容色平靜地對顧白汐的貼身侍婢雨梨說道:“還不快扶二小姐下去更衣,仔細嗆了水生病。”
欠了欠身子,衣衫盡溼的顧白汐便在雨梨的攙扶下緩步離去,腳步在經過顧白婉身旁時微微一頓,轉頭望去的目光帶着絲絲縷縷的寒涼,令本就急着想要辯解的顧白婉更是慌亂,卻沒來得及解釋,便眼睜睜的看着顧白汐頭也不回的擦肩而過。
然而卻也不怪顧白汐作爲顧白婉的一母同胞而輕易地被茶心那一通睜眼說瞎話的胡扯所動搖,生了懷疑顧白婉故意使壞的心思。
原本事情發生的就太過突然,在場的人幾乎來不及有所反應,無辜受到牽連的顧白汐在跌落池中之時,只盼着誰能拉她一把,即便那個人是顧白羽,她的心中依舊感激不盡。然而她卻眼睜睜地看着顧白婉不管不顧地欺身上前推向顧白羽——此刻能夠讓她不落水的唯一希望。
更何況茶心的反應是那樣的迅速,在所有人都驚魂未定之時能瞬間扯出這樣看似合理無比的謊話,若不是羅氏所站的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發生的一切,連她都要相信茶心的那一通鬼話。
於是目帶憤恨,羅氏惡狠狠地看向茶心,卻只迎上對方無所畏懼的目光。
“你們三姐妹也是,再是見面高興着玩鬧,也不能不顧危險。今日若不是恰好遇到高公子出手相救,說不定你們三個人都得一起掉水裡去。還不趕緊都先下去?站在這裡讓高公子看了笑話。”目帶警告地看了一眼張嘴想要說什麼的顧白婉,羅氏的語氣裡盡是寵溺與慈愛。
擡頭衝着高隨遠親切地笑笑,雖然從未見過高隨遠也從未聽說過他的隻言片語,然而一向最會察言觀色的羅氏,將顧延庚對他的恭敬態度盡數收在眼底,心中明白對方來頭定然不小。剛剛讓他撞到顧白汐落水的狼狽模樣已經是不可忍受的意外,如今卻是不能再讓他看到顧白婉的驕縱跋扈。
眼瞧着羅氏那比翻書還快的臉色變換,顧白羽冷着一雙明眸沉默不語。
雖然一向秉着不隨意招惹別人的處事原則,然而若真有人招惹到顧白羽身上,她卻必定沒有讓別人白白得了便宜去的好心,更何況眼前站着的羅氏母女對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於是下定決心,顧白羽今日便要先挫挫羅氏母女的銳氣,也好讓她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多少有些顧忌。
“顧大夫請留步。”迅速地學會了茶心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看着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顧白羽,高隨遠一本正經地出聲挽留,隨即似是沒有看到羅氏投來的不滿目光那般,轉身對着顧延庚繼續說道:“顧老爺,高某此番是特地前來感謝顧大夫的,您可否請……請……通融一下,容高某向顧大夫好好致謝?”
故意在對羅氏的稱呼上猶豫半晌,耳聰目明的高隨遠對眼前波濤暗涌的局勢看得一清二楚,更沒有放過顧白羽剛剛那一聲“二孃”中所帶的含義,清俊的容顏上依舊笑得和煦,然而卻暗藏機鋒。
“高公子客氣了,羽兒她既懂醫理,那麼治病救人就是應該的,更何況是高公子相求,”笑容滿面,顧延庚的面上絲毫沒有方纔呵斥顧白婉時的嚴酷,望向顧白羽的目光中也帶了幾分慈愛,彷彿她一直是他最爲欣賞和疼愛的女兒,而非他不聞不問的丟棄在田莊十幾年的棄女。
神色尷尬,顧白婉還是先行行禮離開,雖然心中有無數的不滿想要即刻爆發,然而一想到顧延庚可能會有的反應,那從腳底升起的寒意便將她心中所有的不滿與憤恨通通壓了下去。
“父親與高公子可曾用過晚膳?”瞧着那緩緩升入天際的皎皎明月,顧白羽狀似不經意般地開口問道,眼風裡掃過羅氏那始終笑容和藹的臉龐,顧白羽清晰的捕捉到那面上閃過的一絲慌亂。
“在下已在家中用過晚膳,”謙和地笑着,高隨遠接口答道,隨即轉頭看向身旁的顧延庚,剛剛是在城東路口遇到他的。
“我還沒有,先前不是高公子差人送了你晚歸的消息嗎?我便出門先辦了點兒事,想着等你回來之後再全家一起用膳。”語氣慈愛,顧延庚此時對待顧白羽的態度舉止,倒真像是一個疼愛女兒的慈父。
“多謝父親顧念女兒,奔波了整整一日,羽兒倒真是餓了。”難得的在臉上綻出一個平常的笑容,顧白羽彷彿一個承歡膝下的女兒般語氣溫和的說道,“既然高公子也來了,那便一起再用一些吧?”
“顧大夫邀請,在下自然相從。”輕輕挑了挑眉,高隨遠瞧着顧白羽那突然變換的態度,笑容中帶來幾分玩味,不知道眼前這個冰山似的人此刻忽然融化開來,究竟是打着怎樣的主意。
“高公子客氣,喚我白羽就行了。”笑意更甚,顧白羽說道。
“若是顧大夫答應喚在下一聲‘隨遠’,那隨遠就喚顧大夫一聲‘白羽’,若不然平白的僭越了,隨遠還真怕顧神醫稍後在酒水裡給隨遠動手腳呢。”語意輕鬆,高隨遠笑着說道。
“你們兩個年紀都差不多,就不必這麼客氣了,今日老夫做主,你們二人就各喚名字,不必拘那些個有的沒的禮數,反倒是將人弄生疏了。”樂呵呵的說着,顧延庚招手喚侍從過來,“張媽,去廳堂準備晚膳,今日的家宴要多雙碗筷,隨遠也一起。”
“老爺……那個……”被顧延庚隨手招來的張媽卻沒有如往常那般立時答應下來,反而面色踟躕地向羅氏那邊看去,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怎麼?沒聽到我的話?”看到張媽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自覺失了家主面子的顧延庚不由得神色嚴厲起來。
“老爺贖罪!”
在顧家大宅當了這大半輩子的差事,顧延庚最愛面子這一點她自是心中清楚,眼見着因爲自己的猶豫而讓顧延庚覺得失了面子,張媽心中一顫,“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到底怎麼了?說!”粗眉緊皺,礙於高隨遠在場而不便發作的顧延庚厲聲問道,“家宴不是早就準備好的嗎?現在讓你去準備,你推三阻四的是怎回事?”
“回……回老爺,方纔……方纔……方纔夫人和兩位小姐已經……已經先行用過晚膳了。”低頭不敢瞧顧延庚的臉色,張媽下意識地將身子往顧白羽的方向靠了靠。
剛剛發生的一切她離得雖遠,但卻全都看在眼中,眼前的這個大小姐雖然容色未變,然而精神脾性卻彷彿換了個人一般,不僅不再懦弱無力,反倒是從容銳利。
若說今日誰能在盛怒的顧延庚下保全她自己,在張媽眼中看去,那個人只能是顧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