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盧氏又想小林大夫給女兒治病,又怕他倆相處多了日久生情更難分開,糾結得不得了,寧願叫人擡了女兒來自己院裡看病,也不想小林大夫進入女兒的香閨。
對何素雪這個打醬油的人來說,在哪看病無所謂,想擡就擡唄,又不是我去擡,本大夫只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大師兄和四小姐之間,是不是真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
高四小姐虛弱地躺在臥榻上,蓋着厚厚的棉被,極瘦,極白,真有點病美人的媚態,林有文隔着手帕把脈時,眼睛都不敢往榻上瞄,耳根還微微地發紅。
美男如玉,一衆丫鬟婆子都看迷了眼。
但看高四小姐疼得哼哼唧唧的,眼皮都沒力氣睜開的樣子,何素雪不敢斷言她是相思病了,等大師兄上前把過脈走出房間,她也上去好好檢查了一番。
高盧氏對何素雪的西洋檢查法特別關注,就守在邊上看她摸女兒的肚子,還拿個小木頭錘子捶女兒的腿,現在,居然,要摸女兒的胸!
“嗯!嗯!”高盧氏用力地清嗓子,真心看不下去了,那是女兒家的禁地,就是女大夫也不能這樣亂摸呀。
何素雪拿起聽診器,不悅地說道:“夫人,本大夫檢查病人心臟的時候,需要比較安靜的環境。”
“這是,檢查心臟?”高盧氏一聽就想歪了,掰着何素雪的胳膊就喊上了,“小四的心臟出問題了?嚴不嚴重?怎樣才能治好?”
何素雪望天長嘆,“夫人,本大夫沒說四小姐的心臟有問題,現在是檢查她的心臟有沒有問題。唉,檢查沒做完呢,我哪知道她心臟有沒有問題。”
得,高盧氏被成功繞暈了,扶着額頭跌坐在榻邊,有氣無力地讓何素雪快快檢查。
何素雪做完體查,就在四小姐身邊坐下,抓了她兩隻瘦得像雞爪的手按摩合谷穴,等她精神好點了,便細細問了幾個問題,隨後給高盧氏遞了個眼色,兩人便起身走了出去。
方靈隨後收拾藥箱,有小丫頭問她是不是學徒,她纔開了口:“我是小何大夫的護士。”
小丫頭茫然了,護士?什麼意思?
方靈可沒有當老師的嗜好,她的任務是協助何素雪完成診療,同時還要保證何素雪的人身安全,可她剛纔接了另一個任務要打聽消息,只好拉着丫頭們聊了幾句,問到想聽的東西才提了藥箱退走。
林有文和小師妹走到窗邊低聲討論了一陣,方靈也過去跟何素雪耳語幾句,高盧氏指揮下人們上茶上點心,眼睛老往窗戶那裡溜,看見他們結束討論過來,急忙起身讓坐。
這裡是高盧氏正房裡的小偏廳,屋裡只有一張小圓桌和四張鼓凳,因差着輩分,又有小師妹在,林有文便也一同坐了,用柔和的語調與高盧氏說起高四小姐的病情來。
憂思過度,鬱結於心之類是老生常談了,這次林有文又有重要發現,不過他先賣了個關子,請高盧氏先聽聽他師妹的看法。
何素雪點着手指頭說:“夫人,小何觀四小姐沒有外部創傷和內臟缺失,頭部爲束帶緊箍感鈍痛,脖子爲脹痛,腹部有壓迫感,腸鳴音高度亢進,這些都屬於神經性疼痛的範疇,而大師兄從脈象上觀察到的內因又會加重疼痛。我們治病不但要治標,還得治本,不然今日止了疼,也許明日還會再犯,所以我想懇請夫人,好好看護四小姐,不要再讓她胡亂服用有毒的藥物,那玩意會要命的。”
“什麼?小四服毒?怎麼會!”高盧氏驚得身子一歪,差點滑落凳子,她身後的貼身丫鬟急忙一左一右扶住,冷汗都冒了一身。
林有文垂着眼眸,掩蓋着內裡的憐惜與心痛,神色凝重地說道:“四小姐確實中了毒,毒素不止傷了脾胃肝腎,還上行淤積腦內,造成小何說的這個,神經性疼痛。剛纔方靈護士問過四小姐的丫鬟,據說四小姐最近在服用一種美玉散,估計就是毒源,不知夫人是否可以拿來方子一觀。”
何素雪一直在觀察高盧氏,而方靈注意的是屋裡的丫鬟,聽到美玉散三個字,不管是高盧氏還是丫鬟們,都面露驚駭之色,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樣子。
何素雪與方靈配合十分默契,視線交匯一個呼吸便移開,雙方都確定了,美玉散在高府不是秘密。
何素雪對高盧氏說道:“夫人,只有對症下藥,才能治標治本,您這有美玉散的話,拿來給大師兄看看吧。”
高盧氏躊躇好一會,才艱難地點頭,低聲吩咐丫鬟:“去,把四小姐梳妝檯上的小玉盒拿來。”
丫鬟自然心領神會,很快拿來一隻巴掌大的雕花小玉盒,光看外表,感覺裡面的東西很珍貴,誰會猜到竟是要命的毒藥。
高盧氏都不敢接玉盒了,示意丫鬟直接放到桌子上,帶着怨恨說道:“這美玉散,是一位親戚從京城帶來的,沒有方子,只說定期按量服用,會使婦人面如美玉,華髮變黑,不生瘡癤。那人本來是送給我用的,前段時間小四上火,臉上冒了幾顆痘痘,我便將這美玉散先給她用了,誰知,竟然會害了她……”
高盧氏用手帕捂了眼睛,低聲抽泣起來。
何素雪抱以同情的嘆息,嘖,宅斗真可怕,體貼關懷的親戚也有可能是最想要你命的人。
林有文打開玉盒,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又打開藥箱取出一隻銀勺挖了一點美玉散,接着滴入幾滴蒸餾水把藥粉化開,隨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隻黑色木瓶,往銀勺裡滴了一滴黃色液體。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化開之後變成乳白色液體的美玉散,此刻轉成了黑色,升騰着淡淡的黑煙,還散發出一股股惡臭味。
有膽小的丫鬟發出尖叫,摟抱成團,惶惶然好像大難臨頭,高盧氏也很緊張,但見兩位大夫端坐不動,也只好強撐着喝罵幾句,讓小丫鬟們都滾出去,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則留了下來。
林有文取出幾塊消毒藥棉,小心將毒液擦掉,銀勺擦乾淨放回原位,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效率很高,不一會他就收拾好了,告訴高盧氏,美玉散確認有毒無疑。
“她怎麼敢!她怎麼能……”高盧氏又嗚嗚地哭起來,哭的動作還挺好看,雙手微擡捂臉,身體微微顫抖着,真真是梨花帶雨呀,可惜是一朵過氣老梨花。
師兄妹兩個安慰幾句,高盧氏不聽勸,很固執地哭泣,倆人只好討論着由林有文開了方子擺在圓桌上,起身一禮,拿了自己的東西掉頭就走。
這種事情小林大夫有經驗,涉及主人家的秘密,只管做好大夫的本分就好,其他的千萬不能管。
何素雪跟着大師兄走了幾步,想起她帶來的禮物還沒送出去,急忙回頭,方靈朝她舉了舉手中的小包袱,表示你忘記了我沒忘。
發生這種事情,何素雪也不好再查大師兄的曖昧了,給方靈遞了個眼色,東西先不送了,回頭再說。
三人走出正房,高盧氏的貼身丫鬟之一匆匆跑了出來,“小林大夫,請稍等。”
何素雪停下,饒有興趣地看眼睛眨得像抽風的丫鬟嬌羞無限地遞上一張銀票,“夫人說,謝謝兩位大夫了。”
林有文往銀票上一瞄,瞳孔縮了縮,神色如常地接了過來,朝丫鬟拱拱手,“請轉告夫人,江南藥鋪謝夫人厚愛。小何,咱們走吧。”
“哎。師兄,我幫你拎箱子?”
“不用,你小心腳下。”
丫鬟癡癡地望了一會,才轉身回去覆命。
走出正院,便有小廝上來帶路從原路離府,路過高七的院子時,裡頭的喧鬧越發大聲,有伶人說唱,還有行酒令的鬨鬧,三個人低眉垂眼只當不見。
走過一個岔道時,突然有個人影從旁邊衝出來,撞到何素雪身上,兩個人哎喲一聲倒地。
何素雪擡起劇痛的右手,發現掌心被尖利的石頭擦破皮了,滲出血絲來,還好沒傷到肉和骨頭,不然定要那人好看。
“梅花!你閉着眼睛往哪裡衝!”
“對不起,梅花不是故意的,實是腳滑,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被叫出名字的梅花沒有懊惱驚慌,反而很驚喜的樣子,她快速伸手去扶何素雪,後者猶豫一下沒有拒絕,兩人互相攙扶着站起來。
小廝不住道歉,又狠狠責罵梅花,林有文關切地詢問小師妹可傷得厲害?師兄給你上點藥?
“不用不用,就是蹭一下,不打緊。”何素雪嘟了小嘴瞪小廝,“這高府真是與我無緣,來一回就驚一回,以後打死本大夫都不再來了。”
這話有點嚴重,堂堂高府,竟被一個小大夫厭棄了,小廝心中也惱火,也不討好道歉了,將梅花罵走,便冷着臉把人送出角門,並且重重地關上,都不說用車送人的話了。
好在平安車行的車伕是個老實的,還在原地等候,三人爬上去,悶悶不樂地回藥鋪。
當着林有文的面兒,方靈不好多嘴,林有文向方再年交賬時,倆小姑娘回治療室上藥,方靈便貼近了何素雪問:“那個梅花給了你什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