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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羣一陣騷動,有人竊竊私語着江南藥鋪會不會是欺負人家不認字,想把人賣了。王小九忍着怒火,高聲喊道:“各位街坊,有哪位識字的,麻煩給他念念,省得將來說咱們藥鋪坑人。”
毛永盛手上用力一按,陰森森地說道:“不籤也可以,馬上從這滾!想死就死遠點,別髒了咱們藥鋪的地兒!”
何素雪愣了愣,毛永盛歪頭過來跟她耳語幾句,她明白地哦了聲,再看病人時,眼睛裡有了不屑。
賭徒,居然是賭徒,絕對是跟賭檔起了爭執才被人打成這樣的,後面那四個應該是賭檔的打手了,看來這人欠下的債不少。
何素雪不屑的時候,心裡有點後悔。衝.動了,這傢伙就是個燙手山芋呀,收不到診費還是小事,就怕攪進這檔子混賬事,回頭師傅又要罵人。
毛永盛又湊過來說了幾句,何素雪眼角便帶了笑意,點點頭表示照他說的辦。
毛永盛這一發狠,病人就抖起來了,“我籤!我籤!救救我,我不想死!”
方老闆從人羣中擠了進來,又從王小九手中接了協議,笑道:“在下方不近,琳琅街方記繡莊就是在下的,這協議在下幫着念念,也好教這位兄臺放心,江南藥鋪不是黑店,絕對不會做坑人的買賣。”
“知道你是方記,快念念。”
“有啥好唸的,那傢伙身無長物,還受那麼重的傷,人家藥鋪坑你還愁賣不出去倒貼藥錢哩。”
圍觀黨們吱吱喳喳嚷嚷起來。那病人也道別唸了,我籤。
毛永盛又重重捏了他一把,譏笑道:“別介,還是念唸的好,也讓各位街坊做個見證,省得日後麻煩。”
方不近便抖了抖協議。高聲念將起來,聲音抑揚頓挫,人也搖頭晃腦,就跟學堂裡的學子唸書差不多。
方不近一字不拉地念完了,說句跟小九剛纔唸的一樣,便把協議遞還了王小九。
王小九問了病人的名字。說叫古二郎,古家村人氏。連個正經的大名都沒有。
王小九便在協議上替寫了古二郎,抓了他的左手拇指沾了點墨,按在他名字的旁邊。
方不近看了這簽字過程,就說了:“小何大夫,是不是要找個中人籤一下?”
這個年代,做生意得有中人做保。也就是常說的牙人,牙子,沒有牙人簽名蓋章抽頭繳稅。協議就得不到律法保護,出了問題衙門也不會受理,說不定還要追究私下買賣逃避課稅的罪責。
何素雪剛纔也是得了毛永盛提醒,這會兒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笑說不用,“我看這位古大叔也不像個喜歡賴賬的人,要是真付不起診費,就給咱們藥鋪送一年的柴火好了。”
“好好好,小的一定送柴來。”古二郎此時纔算是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激動得都忘記頭上有傷,毛永盛忙用力按住,警告他不要動。
那幾個打手聽何素雪說姓古的不像賴賬的人,都在那吃吃地笑,後面一說以柴火抵診費,笑聲卡在脖子裡了,幾人互相使個眼色,便留下二人繼續看熱鬧,另外二人鑽出人羣,回去搬救兵了。
何素雪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拿起一把有齒鑷,往古二郎傷口邊上戳了戳,問他疼不疼,古二郎回說知道有東西在戳,但是不覺得疼。
“不疼啦?那我開始了哦。”
“我,我還是有點暈……”
“哦,忘了,青哥兒,紅糖水給古大叔喝掉。”
古二郎灌了一碗糖水,何素雪便輔上無菌巾開始縫合,她個子有點矮呀,比劃比劃覺得有點不順手,又叫毛永青給她搬了一張小板凳,她就這麼站在板凳上,讓毛永盛鬆出一點傷口,好讓她夾起一截頭皮,將寒光閃閃的三角彎針戳了進去。
“啊!”
“砰!”
“哎喲!”
“殺人啦!”
“我的個娘誒……”
何素雪用持針器拉出針頭,一串血珠順着縫合線滴落在米黃色的無菌巾上,身後立刻就倒了一大片,有尖叫的有暈倒的,還有被踩的,哭着喊着亂作一團。
陳有亮早就以袖掩面不敢看,何素雪氣得大喊了一聲:“三師兄!麻煩你幫忙維持下秩序!別我這邊沒縫完,那邊再傷了幾個!”
陳有亮羞得麪皮都紫了,慌慌張張地答應,側着身從何素雪身邊溜出去,拉上了簾子遮擋診室,又和方再年毛永青一起把圍觀的人羣勸退出鋪子,方不近也幫着把跌倒的扶起來。
兩個暈倒的,被陳有亮拿指尖掐了人中喚醒,除了頭暈噁心,其他還好。
冬天大家都穿得比較厚實,萬幸沒人傷到要害,連破皮的都沒有,只兩三個說手腳皮肉有點疼,給點跌打酒回去擦擦就好了。
打發走了這幾個倒黴鬼,陳有亮直起腰抹一把汗,盯着那嬌小的身影看一眼,一團陰霾直從心底漫上了眼眸。
方再年和毛永青一左一右立在鋪子門口,堅決不讓人進,有些人怎麼趕也不走,就這麼在街面上踮起腳尖張望,不時交頭接耳議論幾句,引得過路的都湊過來,然後江南藥鋪的小何大夫當街把人皮像縫衣服一樣縫起來的消息,就象石子投進了大湖,引發了一圈圈漣漪,一直輻射到整個甘州城。
這年頭文化娛樂缺乏啊,又是大過年的,宅在家裡烤火悶得無聊死了,聽到有熱鬧看,附近幾條街的閒人都在往這趕,藥鋪門口的街面很快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只要人不衝進來,方再年和毛永青也就懶得理睬那些人,不過看着街面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資深夥計方再年同學也不淡定了。他從鋪子裡搬了兩條凳子出來,跟青哥兒一人一張坐着,小聲告訴青哥兒說萬一打起來,這長凳就是武器,一定不要離身。
毛永青當即要回廚房拿菜刀,方再年忙拖住他,“不用動刀子,長凳舉高那麼一砸,比刀子有氣勢多了。”
青哥兒這段時間腦子有點糊塗,方再年這麼一鬨,他就信了,往長凳上一坐,左腳踩在凳面上,眼冒兇光地盯着下頭的人,倒是巴不得趕緊有人上來,好讓他試試板凳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