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潘鳴鳳真真是個能人,不僅用相似的法子串聯了許多禁衛,連好幾個下層軍官都被他拉到了自己的船上。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居然說服了太醫院右院正宋思文,讓他配了一副會讓人渾身無力的藥出來。
因爲宋思文配的那藥幾乎全是大補的藥材組成的,所以配好之後,潘鳴鳳就直接交給御膳房燉了補湯。
補湯燉好,又安排好相關的人員之後,潘鳴鳳親自提了裝了補湯的食盒,去給何世道和歐陽擎。
“我早說了,這種事情,交給宮中的侍人去做就好了,正伯你怎麼又親自勞動了?”
因爲潘鳴鳳經常做這種事情,所以正在偏殿裡頭同歐陽擎商議皇城守備事務的何世道見潘鳴鳳端了補湯進來,完全不疑有他,直接開口笑道。
潘鳴鳳臉上掛着恭敬的笑容,衝歐陽擎點點頭,這纔看向何世道,恭謹的說道:“學生不知武事,這些日子以來,這諸多事務都只能勞動恩師和歐陽師兄受累,學生實在汗顏得很,也只能做一做這些許小事,聊表心意了。”
說起來這潘鳴鳳能在以何世道爲首的利益集團中,越過諸多與何世道有親舊關係的人,排行第三,不僅僅是因爲他的能力問題,還有一點,便是他數十年如一日,待何世道始終恭敬得如同親父一般。
所以他這般說話,何世道一點都不覺得他是不是藏了什麼禍心,反倒都覺得他懂事,不枉自己對他的提攜和照顧,心裡頭欣慰無比。
“正伯如此孝順恩師,纔是叫我這做師兄的汗顏啊。”歐陽擎哈哈一笑,接過潘鳴鳳遞給他的補湯說道。
“師兄言重了,一直以來,恩師待我,都如同自家侄子,而師兄你,也像兄長一般對我照顧有加。所謂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又說長兄如父。愚弟孝順恩師,禮敬師兄,也是應該的。師兄如此說,倒是讓愚弟慚愧得緊了。”
潘鳴鳳一邊說,一邊給自己也盛了一碗補湯,又說:“恩師,歐陽師兄,這補湯熬的熬正好,咱們趁熱喝了吧。”
說着,潘鳴鳳自己先喝了一口。
當然了,潘鳴鳳自然是事先服下了解藥的。
何世道和歐陽擎本來就不曾懷疑過他,這回看他先喝了,自然也端起湯碗就喝。
喝完之後,何世道還笑言:“這可是百年的老山參纔有的味道啊,御藥房的人,倒也捨得。”
“恩師說笑了,別說百年老山參,便是千年老山參,只要是給恩師補身子的,御藥房的人,誰敢說半個不字。”潘鳴鳳依舊笑得很恭謹。
“你這張嘴……”何世道失笑,擡起手來指着,頗爲欣慰的補充道:“說起來,你倒真不愧是咱們大瑞朝御史臺的頂樑柱啊。”
“那也是因爲有恩師提攜,學生這些年才能一展所長。”潘鳴鳳說着,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偏殿的正中,無比恭謹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正伯今天這是怎麼了?”何世道心中疑惑,不過也只以爲他是因爲最近壓力太大,所以又真情流露了,笑着對歐陽擎說道:“子羽,你快將你師弟扶起來。”
“是,恩師。”歐陽擎應一聲,站起來,哪裡知道兩腿一軟,又坐了回去。
見此情形,潘鳴鳳心中大喜,不過臉上卻是一點都不顯,依舊同先前一般恭敬,或者說,更加恭敬了。
他彷彿沒有看到歐陽擎和何世道的臉上的驚疑一般,再次咚的一聲,磕了一個響頭,跪得端端正正的,雙手抱攏爲揖,衝着何世道開口說道:“其實學生今日,有一件事情,想要求老師和師兄。”
此時,何世道也感受到了手足無力,心中頓時驚起陣陣響雷。
可他畢竟是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一路走到現在的,一個眼神止住剛準備開口的歐陽擎,臉上依舊掛着和煦無比的笑容,看着潘鳴鳳,慈愛的說道:“咱們師徒,都是一家人,說什麼求不求的。”
“不管有什麼事情,正伯你直說便是,咱們師徒三人這麼多年的情誼在這裡,難道我這做老師的或者你師兄,能駁你的面子不成?入冬了,地上涼,凍傷了膝蓋可是不好,你先起來再說吧。”
“學生多謝恩師。只不過,此事實在是干係重大,學生無顏,只有跪着,纔敢說出口來,還請恩師見諒。”潘鳴鳳說着,又是一個響頭磕了下去。
“罷了,你這孩子就是這麼實誠。”何世道一臉慈愛的搖搖頭,看着潘鳴鳳說道:“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爲師和你師兄聽着便是。”
“是,多謝恩師,多謝歐陽師兄。”潘鳴鳳再次抱拳,說道:“如今寧王勢大,又有太祖遺訓在前,加上百姓一直對皇上和恩師有許多誤會,以至於現在全都心向寧王……”
“現如今,咱們與寧王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學生實在不忍再見將士們流血犧牲,也不忍見恩師和師兄日日勞心勞神、竭精殫慮。”
“所以,學生斗膽,想請恩師和歐陽師兄暫且退讓一步,等過了眼前這難關之後,再圖其他。”
“如此說來,正伯當真是真心替爲師和你師兄着想了?”何世道的臉上,還是看不見半天怒色,只不過那些不知道真假的慈愛已經全部收了起來。
“是。”潘鳴鳳點點頭,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學生對老師的心,天日可鑑。”
“呵呵,好一個天日可鑑……”何世道笑了起來,臉上顯出幾分悲涼來,說道:“老夫一世英名,沒想到卻扶了一個白眼狼出來,可笑啊,可笑……”
“老師何出此言?”潘鳴鳳看着何世道,恭順的說道:“寧王仁德,早就說了,只要打開皇城投降,便既往不咎。恩師和歐陽師兄只要肯勸說皇上,主動迎寧王進皇城,再主動禪位,那麼即便不能再如同皇上在位時一般深受重用,可要保住家財性命,卻是可以的。”
何世道看着潘鳴鳳,搖搖頭,說道:“若不是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老夫幾乎要以爲,你如此挖空心思,當真是隻因爲書生的意氣天真,以爲這樣就可以保住老夫一條性命了……”
“可惜啊,可惜……”
“恩師在可惜什麼?”看何世道一直在說可惜,潘鳴鳳心中有些突突的,忍不住問道。
“可惜你機關算盡,卻不曾想過,若是僅憑這一碗加了料的補湯,就可以讓老夫束手就擒,那麼老夫還能活到現在嗎?”
何世道說着,看着潘鳴鳳的眼中,透出蝕骨的寒意。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