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在餘初長大的世界裡, 麻將起源於古代, 也叫馬吊, 麻雀,或者按照材質,叫木牌、竹牌、或者骨牌。
即使是在現在所處的古代區,也是一種老少皆宜的桌上游戲, 還是一門社交、會友、賄賂、探聽消息的手藝。
最重要的,能打發時間。
次日一大早, 餘初剛打開房門, 就看見翟翎赤依舊是昨天的姿勢, 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歪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餘初招了招手:“小翎赤, 早呀。”
翟翎赤就收起臉上覆雜的表情, 起身站了起來,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初姐。”
此時, 江面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朝陽初升,染透了水天相接之處, 遠遠看著, 彷彿連這清晨的冷風,也染上了稍許熱度。
和晚上兩次見到翟翎赤不同, 這一次,餘初終於看清了他的正臉。
翟家兩兄弟一個肖父一個肖母,小的這個體弱多病, 餘初剛見他那會兒,他瘦的巴掌大一張臉,整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兄弟倆從孃胎帶出的四五分相似,也只剩下了兩分。
沒想到短短的三年,這孩子不僅如同竹子一樣連連拔個,就連臉部輪廓和五官也變得大氣起來。
和幾年前的翟翎羽,倒是有了六七份像。
餘初落落大方的看著翟翎赤:“你看來就來了,還帶東西幹什麼。”
翟翎羽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食盒:“想著這麼早,你可能沒有吃飯,這是……帶的早餐。”
還真是想的周到。
餘初打了個哈欠,後退了兩步,讓開了大門:“你先進來。”
早餐有肉夾饃,雞蛋煎餅,一罐青菜瘦肉粥,一盅紅棗銀耳,一盅排骨海帶湯。
碗筷卻只有一副。
“你吃過了?”
翟翎羽點頭,天還沒亮他哥就把他從牀上來出來,如此這般說了一大堆,起得早吃的自然也早。
餘初把肉夾饃塞到他手裡:“那陪我再吃點。”
男孩子正是長個兒的時候,多一個不多。
翟翎赤看著肉夾饃,低頭咬了一口,肉多醬好,味道不錯。
他出生好,禮儀更好,安安靜靜吃完手中的肉夾饃,纔出聲道:
“初姐,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
“你昨夜說,打麻將二缺一,除了你之外,剩下的一個是跟你同行的那位戲……”
“哐當!”餘初將勺子扣在了碗沿上,掃了翟翎赤一眼,“你是不是沒有吃飽。”
翟翎赤有些懵逼話題的轉折:“什麼?”
餘初將一盅銀耳推到了翟翎赤面前:“你再嚐嚐這個。”
這一次,翟翎赤有一些沒一下的喝著銀耳湯,果然沒有再開口。
食不言。
這一點,餘初十分有經驗,想要翟家的人不要開口,嘴裡有東西就行了。
***
楚小哥到的時候,餘初和翟翎赤正一人一邊坐著,氣氛友好而疏離。
但是兩人之間,卻透露出那麼點奇怪
他看了一眼翟翎赤,再看了一眼餘初,將自己手中的箱子放在了桌子上:“這是管事給的木牌,有些老舊,但是很乾淨。”
這個乾淨是指,沒有做過手腳。
她摸了一把牌面,有些躍躍欲試:“既然人到齊了,牌也到齊了,下面可以說說賭注了。”
賭注的討論不過是一種形式。
其實,賭注她早就內定了,爲此早上她也忙了一早上。
餘初從內室將東西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有帶著圓洞的紙盒一個,裁好的紙條若干,白水一碗。
每張紙條上,都寫著相應的懲罰方式:
【唱一首曲】
【回答上家一個問題】
【原地轉三十圈】
【出門大喊,我是笨蛋】
……
集真心話和大冒險爲一體。
將紙條塞進紙盒,輸家自己抽取一張紙條貼在自己的腦門上,並且按照紙條的指示去做,或者去承受贏家的懲罰手段。
規則很簡單,看著也很公平,但是翟翎赤一眼就看出了關鍵點在哪。
“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他擡了擡手,表示異議,“但是我還是覺得,有必要改改。”
餘初整理著紙條的手一頓:“恩?”
“我哥說過,初姐你過目不忘。”
每個人年少時,都會有些叛逆。
翟翎赤十幾歲時小病不斷,整天胡思亂想,功課荒廢的嚴重,不思進取,對著牀榻自憐自棄。
他哥的每次訓導,都被他從頭沉默到尾,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給氣的拂袖而去。
後來也不知道是他哥煩了,還是他自己煩了:“哥,你能不能不管我?我這個樣子既考不了科舉,也無法入仕,讀書有什麼用?你爲什麼不去管管我未過門的嫂子,讓她多念幾個字,就不會再春日宴上鬧笑話了——”
春日宴是閨閣小姐的賽詩會,無論是請人捉刀過,還是有丫鬟代寫,大部分小姐最後都能念上幾首。
就他那位沒過門的嫂子,頂著宋家那樣的門風,居然還能從頭吃到尾,最後因爲犯困椅子上睡到了結束。
後來,這件事就會被當做不學無術的典型,作爲衆人的笑談八卦。
就是不怎麼出門的他,耳朵也聽出繭子了。
“你當她爲什麼不愛看書,她天生過目不忘。”翟翎羽至今忘記不料他哥的眼神,帶著嚴肅和同情,還有眼底泛著的淺淺無奈。“只是一個人精力有限,所有能看到的文字都記了下來,沒有選擇,也沒有重點……頭疼便是她最常見的後遺症。”
不常見更嚴重,比如夜裡多夢,思緒混亂——
他下意識覺得不可能,反駁道:“既然過目不忘,她爲何在春日宴上,一言不發?”
“你願意跟剛啓蒙的孩子對對子麼?”
翟翎赤沉默了。
後來他總覺得,自己一個紈絝子弟,頭懸梁錐刺股的唸書,和這日受到的刺激有很大的關係。
餘初沒料到,她那個前未婚夫居然把這個也說了。
這過目不忘在日常也看不出什麼,但是用在麻將上,還是帶賭注的麻將——在隱瞞的情況下,的確不是很厚道。
餘初難得想作個弊還被抓包,面對少年人的控訴,她託著下巴建議道:“這樣,我半明牌。”
翟翎赤想了想,如果一副底牌半攤開的話,即使過目不忘,也幾乎沒有優勢了,於是點頭同意餘初的提議。
而楚小哥全程把自己當背景,一句話也沒有說,雖然沒說同意,但是也沒反對。
就這樣,三人達成初步共識,開局。
剛開局時,兩人贏面對半。
第一局:餘初先胡,她這人對孩子有種莫名的姨母心,所以準備循序漸進。
讓翟翎羽下樓圍著船跑了一圈。
第二局:翟翎羽自摸,他沒有餘初這麼客氣,一上來就是單刀直入。
他半低著頭,將眼神斂住,問餘初:“當年爲何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餘初想了想,有些奇怪,“這話從何說起,我走的時候,整個宋家都知道。”
翟翎羽擡起頭:“可是——”
可是他哥不知道。
但是看著眼前這張幾乎沒有變化的臉,這話他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了。她原本離開宋家,起因就是因爲翟家,走的時候自然不會告訴翟家的人。
他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大哥。
第三局:翟翎羽七小對,胡牌。
翟翎羽:“爲何三年前,宋家對外說你——病故了。”
餘初用了個巧,反問:“宋家這麼說的?”
翟翎羽恍然大悟,自以爲是宋家故意放出消息,一來讓自己哥哥死心,二來也結束了這場風波。
第四局:餘初自摸。
餘初畢竟年紀大些,說話就委婉的多:“聽說陛下登基後,帝師不和,國師都稱病避開了,宋家的現在如何?”
宋家是典型的士族,雖然不拉幫結派,但是圈子裡有交情的都是國師一派的。
“國師哪是稱病,我爹說,他是真的病了,連春祭都沒有現身,不然宋家的日子也不會這麼難過。”翟翎羽洗著牌,“但是他們門風嚴謹,這兩年在沉沉浮浮硬是沒有多少波及,日子倒是清苦了些。”
……
這兩人,一個是爲了去京都前,找個熟悉的人套套話,好提前瞭解下帝都目前的局勢,自然沒有比一個有貴族二代更適合的人了;
而另一個則是爲了自己的大哥,在對自己大哥不平、同情、不忿卻又理解的情緒包裹下,想提自己的兄長打聽下餘初的“這三年”。
而楚小哥,也不知道是運氣差,還是牌藝不好,只在晚飯前最後一把纔算是贏了一局。
他視線看著翟翎羽,話卻是對著餘初說的。
“你提起的定親,對方是他的兄長?”
“曾經是。”餘初想了想,翟翎赤都在這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後來,門不當戶不對,就退了親”
翟翎赤被門不當戶不對這幾個字刺到,臉紅辣辣的,從位置上站起來,有些落荒而逃。
“我先回去了。”
“等等。”餘初一邊理著木牌,一邊託著下巴看著門後的翟翎赤,翟翎赤知道的事情太有限了。
“三人牌局的確沒有四人的有意思,這三缺一,明日把你哥也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