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肅美人絕對想不到, 古代區所有駐點被一鍋端後, 被拉進皇宮, 關的關囚禁的囚禁。

剩下的,正在給皇帝練產生不老藥。

單單想起一羣醫學大佬們、理化學霸們圍著個煉丹爐,那畫面感,就足夠讓餘初笑出聲來。

但是笑過之後, 餘初又有複雜。

新帝二十九歲登基,現年三十一歲, 身體說不上多差, 但是也算不上多好。

只是古代區的醫療有限——

他掌控了全天下, 卻掌控不了自己, 對壽元執著很容易理解。

沉迷於煉丹術的皇帝, 就是現代區的歷史書上, 能扒拉出一堆人來。

不過是,求不得和欲難平。

她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還真是……”

“還真是一言難盡。”譚憲同樣十分複雜, “要不是這事兒是我經手查的, 我也很難相信會是這麼個前因後果。 ”

兩人沉默了下來。

餘初飯也不吃了,趴在桌子上發了一會兒呆, 突然開口道:“她怎麼想的?”

王凝怎麼想的?

譚憲端起碗, 喝完碗底最後一口排骨湯。

王凝死遁那年,新帝還是太子, 能夠破釜沉舟,除了慾望和不切實際的幻想之外,可能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

但是她不是餘初, 不會寫個申請書企圖用正面方法解決。

而是用死遁的方法,不僅嚴重違反了紀律,還把自己所有的後路都切斷了。

只是到後來,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一樣,那一道宮門裡,所有的女人睜開眼睛,都是爲了一個男人活著,幾年下來……說什麼出身都是白費的。

這麼一個活的自私的人,掌控了古代區的權勢,在最後狗急跳牆的時候,想的可能是:把所有駐點連根拔起,把國師趕下神壇,這樣現代區就不會知道她還活著。

等到駐點重建,重新建立起影響朝局的實力,少則十幾年,多則幾十年。

那時候,她走到爬到什麼位置就不一定了。

譚憲放下碗,表情平靜:“她怎麼想估計得問她自己了,不過我倒是挺想知道,你當初是怎麼想的?”

——這黑歷史看起來是過不去了。

餘初捂著被懟傷的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裝模作樣:“譚隊您慢慢吃,這肚子突然疼了起來,我去找下胃藥。”

看著餘初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譚憲少見的笑了笑。

他好像有些明白,封肅的感情了。

餘初這人他之前是看不上的,總覺得她小家子做派,糾結在小情小愛之上。

但現在看起來,她的確有些小聰明,且小聰明都用在正道之上,行事十分有規劃,卻能躲懶就躲懶,明明一身是膽敢孤身從現代區來到京都,一看有人接盤了,立刻就想落跑。

心思通透,也不鑽牛角尖。

這樣的品質下,她又是難得好相處的,生氣了罵幾句,開心的時候逗個幾句,都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

像是養個半大閨女的感覺。

桌子上的菜已經半涼,譚憲卻渾不在意,慢條斯理的吃完,然後收起碗筷到廚房,順手將碗筷一起洗了。

後廚忙完後,他走到院子裡,挽起袖子。

拿起斧子,劈好了幾天要用的柴,挑起水桶,將水缸全部灌滿,甚至還把散落的一把椅子給補好了,這纔回到自己的屋子。

昨晚幾乎一夜沒有睡。

他先補個眠,養好精力,再把這些日子的賬,一筆筆跟他們算。

這一覺,譚憲睡到了黃昏。

他剛推開門,就看見餘初坐在臺階上,靠著門口牆仰著頭,睡得正香。

譚憲眼底神色暖了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才走到她的面前,伸出腳尖輕輕踢了踢餘初的小腿。

“餘初,醒醒。”

餘初從夢裡醒來,對上的就是譚憲俯視的一張冷臉,正在跟周公不捨的睡意,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露出個笑來:“譚隊早。”

早?

譚憲看著天機西垂的落日,半是好笑半是無奈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哦,是這樣的,京都物資的調配,按照規定是需要徵得上級的同意的。”餘初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來,遞給了譚憲,“我想申請一點物資,私用。”

“私用?”

譚憲打開紙條,上面寫著的多是一些藥物,有消炎藥、感冒藥、還有就是些日常的藥物,量都不多,只夠一戶人日常使用。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你要給宋家?”

“是。”餘初大大方方承認了,“這次論學臺能夠遷到西市,是我用了個小手段,讓宋大哥知道是我的意思,他纔會傾盡全力去促成這件事。聽說宋家爹爹……宋大人傷寒臥榻不起,咱們這不是一個醫生都沒有麼,所以我今天想送點藥過去,也算報答了大哥的相助。”

她也可以在走之前,跟大哥告個別,道聲謝。

譚憲看了一眼餘初的袖子:“筆給我一下。”

“好。”餘初從袖子裡繼續掏啊掏啊,掏出手指長短的筆頭來,遞給譚憲,“我只帶了這個。”

“沒事。”

譚憲接過筆,在單子上空白處添了幾項:“東西我批了,除了這些,你把維生素和葡萄糖也帶上,玻璃珠子放上幾顆,還有什麼需要,你自己看著再添幾樣,不重要的,不違反規定的都可以。宋家清貧,這些日子過得不算很好。”

餘初笑的有些感激:“謝謝譚隊。”

傻。

又不是給她的,比之前說要申請一等功還要開心。

譚憲看了一眼天色:“眼看要天黑了,你一個人過去也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不用——”餘初連忙擺手,她哪敢讓剛出獄的譚隊給她當保鏢,“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您在家好好休息。”

說完她自己扯過譚憲手裡拿著的單子,轉身就跑,生怕譚大爺心血來潮了要跟著她走一趟。

外面死刑犯的告示還掛著,譚大爺要是出去晃盪,太招搖了。

餘初將東西整理好後,出了大門卻沒有朝宋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轉向了之前自己投宿的客棧。

***

晚飯的時候,宋家的男人,難得到齊了。

就連一直臥榻的宋天覓,也強強撐著出來吃了幾口飯,問了白天論學臺的情形,聽完轉述後,他坐都坐不穩當了還想詢問一些細節,就被宋夫人強制扶下去休息了。

等孩子們吃完,被兩個兒媳抱下去,桌上就剩下了宋家三兄弟。

宋臨淵神色正常,低著頭安安靜靜吃自己的飯,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

宋小弟宋臨翰年紀最小,耐心也最差,他等了一會兒,看著自家大哥一副要把飯吃出花來的樣子,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大哥,你今日被召進宮……”

一旁吃飯的宋臨毅將筷子頭倒轉了下,用筷尾不輕不重的敲了敲自家小弟的腦袋:“你也是入仕的人了,什麼事情該問什麼事情不該問,你不知道嗎?”

宋小弟揉了揉腦袋:“二哥,你都知道我入仕了,下次能不能不用筷子,給我留個臉面?”

“臉面是自己掙的,又不是你打探的出來的。”宋臨毅笑了起來,“再說了,這還需要問,你沒看到送大哥回來的差役麼,那討好的臉都快貼到大哥的腳下了,大哥怕是要官復原職了。”

宋小弟皺了皺眉:“不至於吧,不就是主持著把論學的臺子換了個地方擺麼,雖說今年確實比往年熱鬧得多,可也不至於 ——”

“你是不是念書念傻了。”宋臨毅嗤笑,“今日的論學臺,還是論學臺麼?那明明是祭天台——大哥這邊人還沒有回,那邊聖旨就下了,爲什麼?”

宋小弟一臉茫然:“爲什麼?”

宋臨毅表情一滯,反手衝著自家小弟又是一筷子:“你說爲什麼?當然是帝師要合,陛下拿封賞大哥,做個告示用,告訴這朝堂的文武百官,陛下和國師從無間隙。”

他這幾筷子敲得又急又狠,把宋小弟敲得跳開了凳子,滿桌子亂竄。

宋臨毅追不上手長腳長的宋小弟,只能扯了扯自己亂了的衣襬,嘆氣:“就該聽大哥的話,讓你晚幾年科考,你這個樣子入仕,怎麼辦喲。”

宋小弟遠遠站著,有些哭笑不得:“二哥,有些東西不會的,學著就會了,你當我是初姐呢,一首詩背了三個月……”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再擡頭,果然看見了剛剛還嬉笑怒罵的二哥,半低著頭,紅了眼眶。

在宋家,二哥和初姐一般大,平日裡相處的時間也最長,初姐的性子又特別的好,無論二哥怎麼逗,她都是笑眯眯的,既不不會和其他家姑娘一樣哭上一哭,也不會去打小報告。

二哥不止一次說過,他小時想著娘生個妹妹,就應該是跟初姐一樣。

長得好,愛笑。

可惜,人世無常。

誰也沒有料到,翟家會在那麼短時間起復,也沒料到,翟家退親時會那麼不留餘地。

那退親的翟家大少爺,是二哥的好友,也是二哥引進家門的……

所以出事的時候,二哥是最傷心也是最自責的。

當初宋家其實可以據理力爭的。

去殿前,去大理寺,去御史府,甚至去宮裡……未嘗不能爭下點什麼。

只是他們宋家清高慣了,甚至連理論都不屑理論。

死要面子,白白的讓那麼多人看了笑話。

哪怕過了兩三年,只要有人提到初姐,二哥都會如同今日這樣,突然的安靜下來。

宋小弟知道自己口誤,有些手足無措:“二哥,我不是故意……”

宋臨毅擺了擺手,從凳子上起身,往外走時頭依舊是半低著的,聲音有些喑啞:“我累了,先回屋睡了,你陪大哥用飯,睡前去爹屋裡看看。”

宋小弟目送二哥離開後,又有些忐忑的看向位子上,自始至終自家吃飯的宋臨淵:“大哥……”

宋臨淵將碗裡最後一口飯送入口中,放下碗筷:“你二哥自己的心結,你不用顧慮太多,早點回去休息。”

宋小弟垂手:“是,大哥。”

“這幾日家裡可能會熱鬧起來,你在家替娘分擔點,沒事的時候盯著你兩個侄子開蒙,不要亂跑。”

“是。”

宋臨淵想了想,確定自己沒有什麼囑咐的了,繞開自己的小弟出了堂前。

宋家沉沉浮浮,這麼多年,宋臨淵作爲長子,經歷過太多,世間冷暖也見過不少,官復原職而已,平常心待之即可。

他向來沒有什麼遠大抱負,所想的,不過只是護的家宅安寧,妻小安康。

從堂前出來,宋臨淵去了書房臨帖消食,鄭公的一篇字剛臨完,就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

老僕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少爺,呂舉人來了,正在門前候著。”

“呂振?”宋臨淵放下毛筆,“魏叔,你怎麼不把人請進堂前看茶?”

“老僕請了,但是呂舉人一定要在大門候著大少爺,可能是因爲今日呂舉人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個姑娘。”

“姑娘?”

宋臨淵想到什麼,外衣都只來得及披上,一邊急急的往外走,一邊穿著衣服,“快,帶我去見呂舉人。”

老僕年紀大,腳程卻不慢,他領著宋臨淵一直來到大門處,所花的時間比往日少了一倍有餘。

宋臨淵看著大門,轉頭對老僕說:“魏叔,你回去休息吧,我有些話要跟呂舉人聊。”

老僕有些詫異,但還是躬身應道:“是。”

大門是虛掩的,宋臨淵伸出手想要開門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

他閉目穩了穩心神,這這一次倒是穩穩的握住門環,打開了大門。

大門外,呂振一身粗布長衫,笑著立在臺階之上:“宋先生,這麼晚還來前來拜訪,是學生叨擾了。”

“我剛臨完一帖,剛好閒來無事。”

宋臨淵嘴上和呂振客套著,視線卻落在了呂振身後——

大晚上,她只穿著一襲單薄的春衫,頭上戴著頂帷帽,垂下的白紗恰巧遮擋住了她的臉。

呂振見到宋臨淵的視線,就知道餘姑娘說的沒有錯,她和宋家,真的是舊識。

他一拱手:“我今日託大,當了回引路人,現在人引到了,就先行告退了。”

等呂振離開,巷子裡只剩下了兩人。

餘初也沒有多做遮掩,一伸手,將帽子摘下來,露出了自己的臉:“大哥。”

宋臨淵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餘初的面前,直到仔細的看清她整張臉後,眼底泛起了酸澀也泛起了苦意:“阿初?你這些年,去哪了,怎麼一封信都不捨的寄回來——”

她這些年回到駐地,被肅美人收留,賣起了礦泉水,生意雖然不好,但是工資沒少。

屬於雖然清閒卻福利高的工作。

肅美人待她不錯,有米飯的時候,絕對不讓她吃泡麪,有速食麪的時候絕對不會讓她餓著。

餘初笑了起來:“大哥,我若是寄信回來,那不成了詐屍了。”

宋臨淵伸出右手,屈指朝著餘初頭上就是一個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