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葉長謙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
這隻手執過筆, 刻過玉, 挽過弓, 甚至是握刀和人拼生死的時候,也是鎮定如常。
但是現在,它在發抖。
餘初骨架小,臉上有肉, 平日裡並不覺得她很瘦,但是貼身的連衣裙, 將她腰部曲線勾勒的恰到好處。
葉長謙想起了一個詞。
盈盈一握。
不知道是布料的原因, 還是剪刀原因, 裙子並不難剪, 幾乎是稍稍一合力, 就絞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數九寒冬, 葉長謙放下剪刀時,額頭上都是汗水。
他閉上眼, 默唸了半章清心咒, 才睜開眼睛,將後腰的口子擴大, 剪下一整塊布料。
白皙的皮膚上大片的青紫, 讓葉長謙心口的熱氣被澆了一盆冰水,徹底冷靜了下來。
——淤血了。
他拿起一旁的藥酒, 倒在掌心之中,這一次他的手穩穩的覆在了餘初後腰上,把藥酒細細的推開。
“疼疼——”餘初悶在枕頭上, 半睡半醒間如遭電擊,從腳尖到頭皮都崩了起來,她下意識往後一摸,抓住了葉長謙的手腕。
葉長謙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撒手。”
餘初遲疑著,但還是慢慢的鬆開了手。
葉長謙發放緩力道,餘初雖然疼的哇哇叫,但是依舊聽話的沒有上手,後來可能是淤血揉開了,疼痛有所緩解,她的哀嚎就變成了悶哼。
偶爾幾聲聽上去,還挺舒服。
一個小時後,餘初沉沉睡了過去,葉長謙才收了手,回到衛生間洗乾淨手,等依舊麻了的右手恢復知覺後,重新回到了屋子。
他看著趴在牀上熟睡的餘初,眼底泛起了笑意。
罷了,今晚先不折騰了。
反正衣服都絞了,她明天在哪個臥室醒來,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了。
第二天,早上十點。
餘初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以爲自己又回到了剛剛進入駐地的時候。
那會兒她整天訓練下來,體能消耗的厲害,尤其是睡過一晚,第二天早上全身上下架就跟遭到車碾似的。
就好像現在一樣。
她悶在枕頭上,好不容易纔把自己翻過身來,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楚小哥的臉。
葉長謙坐在牀邊的椅子上,手拿一卷書看向餘初:“醒了?”
發現一個陌生男子在自己屋子裡,選擇尖叫那是少女的權利,餘初擁有一顆老媽子般滄桑的心,此時選擇的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衣服完整。
且身體沒有什麼特殊異樣。
她撐著牀,慢慢坐起來:“你怎麼在我房間裡?”
葉長謙:“這個問題不是應該我問你嗎?你爲何會出現我房間裡?”
餘初一愣。
她擡起頭來,環視了四周一圈,這佈置這風格這整潔程度,的確是楚小哥的臥室。
可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
“我昨晚去參加同學會,後來開席的時候你到了……”餘初整理著亂成一團的記憶,“中間因爲蘇淑婷,上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鬧劇,後來——”
後來,她全想起來了。
楚小哥一直在阻止她喝酒,但是她以爲對方是封建思想作祟,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導致後續吳啓東來敬酒時,她全然喝醉了。
表演翻跟頭,提前離開飯局,被楚小哥背著壓馬路,還有……
葉長謙饒有興趣的看著餘初:“看來,這一次你倒是全然記得。”
餘初還在被昨晚的記憶衝擊著,反應有些遲鈍:“記得什麼?”
“其實你忘記了,我也不介意再說一次。”葉長謙將書合上,“我傾慕於你,歡喜於你——這個,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見餘初呆愣在原地,葉長謙笑了笑,不想把人逼的跳牆了,放下手中的書起身:“我燒了熱水,我去看看。”
等葉長謙走出房間後,餘初後知後覺的。
整張臉都熱了起來。
還記得在雲錦的那條巷子裡,她被人跟蹤,葉楚去而復返,兩人面對面近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從那時候起,餘初其實隱隱有了猜想。
後來,論學臺下,楚小哥抱著必死之心上臺前,遞給了她一塊糖。
正是這塊糖,讓餘初明白了什麼。
她原本以爲,在相互扶持共同患難之後,這個由她衍生出來的劇本,應該結束在論學臺那天。
之後,他做他的國師,在古代區繼續帶頭搞封建迷信。
而她,回她的駐地,過平穩日子,然後配合肅美人的到處張羅相相親,碰到合適的小哥,約個會進一步瞭解下。
彼此活在各自的世界。
但是她沒有想到,時隔兩年之後,他會悄無聲息的坐了她返鄉的火車,出現在她的世界。
然後,所有都亂了。
***
“滿了。”
餘初有些茫然的擡起頭:“什麼?”
葉長謙知道她爲什麼心不在焉。
自從前兩天她醉酒醒來,卻記憶清晰後,他原以爲餘初會逃避、會退卻、甚至會狗急跳牆打電話給譚憲,嚷嚷要把他送回去。
但是情況卻遠比他像想像中好得多,她只是時不時的發呆,呈現出這種思慮人生的狀態。
於是也也不說破,擡了擡下巴:“杯子滿了。”
餘初低頭一看,自己倒涼白開的水早就溢出了杯子,漫了半張桌子。
她將水壺放在桌上,急急忙忙轉過身去廚房拿抹布,又急急忙忙的趕回前廳
葉長謙走到了桌前的位置,接過她手中的抹布:“我來,你去休息一下。”
餘初坐在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蘋果,雙手握著,才覺得多了分底氣。
等楚小哥將抹布清洗好,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餘初終於開了口。
“葉楚。”
“嗯。”
“那天晚上,我……”
她一句話沒說完,被楚小哥的手機手機鈴聲給打斷了了。
他看了一眼電話上的名字,對餘初做了個自己去接電話的動作,然後走向了陽臺。
幾分鐘後,楚小哥拎著掛斷的手機回來,實在好奇餘初剛剛一幅捨生取義的模樣,到底想說什麼:“那天晚上怎麼了”
“沒什麼。”餘初一口氣泄掉後就沒能再聚起來,她將蘋果放在自己的嘴邊,咬了一大口,“譚大爺有什麼指示”
“不是譚憲的電話。”葉長謙解釋,“是你的同窗陳萬里,他說已經到附近了,一會兒上來拿東西。”
“拿東西”
葉長謙點點頭。
餘初租住的地方地形有些複雜。
在陳萬里打了三次電話確認地標的時候,餘初乾脆起身換衣服,直接下樓去接人。
兩人保持著通話,終於在隔壁巷子裡找接了頭。
都是老同學,兩人寒暄了幾句後,陳萬里開始旁敲側聽:“餘初,你們家那位,是幹什麼的”
“自由職業者,沒什麼正經工作。”餘初不想多聊楚小哥的事情,“你們倆是怎麼勾搭上的”
勾搭這個詞,聽起來有些幽默。
陳萬里聳了聳肩:“男人間的秘密。”
於是,兩個男人在客廳裡聊秘密的時候,餘初特意找了個藉口避開了。
等餘初在街邊小店裡看完一集還珠格格,她透過店門的玻璃,遠遠的看著巷子盡頭陳萬里那輛豪車開走。
然後拎著自己買的辣醬和速凍水餃,慢悠悠的往回走。
剛走到樓底,就看見楚小哥立在樓道口,穿著單薄的線衣,像是剛送完陳萬里。
又像是特意在樓下等她。
屋裡暖氣開的足,餘初搓了搓自己凍得有些麻木的臉,將手中的塑膠袋放在桌子上。
葉長謙視線落在餘初從塑膠袋中拎出來的速凍水餃:“晚上吃餃子?”
“明天才是除夕”餘初將速凍水餃放進冰箱,解釋道,“我是南方人,家鄉的習俗沒有吃餃子這一項,所以連揉麪都不會,更別說擀麪皮包餃子了。只能買些現成的,雖然味道差很多,但是湊個彩頭比沒有的好。”
“我會包餃子。”
“誒?”
國師大人,你還有什麼不會的麼?
***
第二天,一大早。
餘初就早早起了牀,跟楚小哥一起去菜市場買東西。
今天菜價翻了幾番,但是依舊擋不住洶涌的人潮。
餘初從剛開始打頭陣,最後淪落爲小跟班,全程看著楚小哥領著她,在人海里殺出一條血路。
牛羊肉、蔬菜水果、絞好的豬肉糜……要不是餘初攔著,將楚小哥從菜市場拉出來,他能買上一桌滿漢全席。
“我們就兩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楚小哥很有封建統治階級的作風:“吃不吃得下,和有沒有的吃,這是兩回事兒。”
於是又殺進菜市場,買了一條魚和兩道海鮮。
兩人手提著滿滿的食材往回走,跟在拎著大包小包的楚小哥身後,像是從菜市場走出來所有正常男子一樣,帶著平淡的煙火氣息。
也就是,駐地養了快二十年才把楚小哥養出的仙氣,被她半個月就敗了一乾二淨。
回去的路上,楚小哥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他也不接,直接掛斷。
只是他雙手都拎著東西,必須停下來將東西放在地上,然後伸進口袋將手機掛斷。
於是一直響,一直掛。
從菜市場到出租屋,步行不過十幾分鍾,他一路上停了十次有餘。
最後一次,餘初將手伸進楚小哥的口袋,替他將手機關上。
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不是駐地的事兒,她私心裡,也不希望這個年被別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