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喬把那紙條捏了捏,走到獸頭香爐之前,扔了進去,紙條燃起嫋嫋青煙,瞬間化爲灰燼。
默然看着在眼前漂浮的白色煙霧,一個詞語慢慢的浮現出來:快意恩仇
也好,宋夫人沒事,但是不代表事情就完結了,殘害已經快要生產的孕婦,一個不好就是一屍兩命,其心可誅。趙寶琳想要藉助她,固然有着利用的成份,不過就本身來講,她確實也很想教訓樑文月。
就這樣吧,教訓是一定要的,至於結果……就看你樑文月好不好運了。她把這事情交給老天來決定,樑文月,如果老天也是幫着你的,她無話可說,這事情她們就此揭過,以後她藍喬也不會起什麼報復的心思。如果孩子沒了,那就是老天開眼
藍喬心裡打定了主意,就關閉了房門開始搗鼓起來。
第二日一早,藍喬很早就到了杏林堂中,她怕去得晚了,到時候藥鋪中排隊的人多,病人的事兒還是爲大。
天還只是矇矇亮,大街上還很黯淡,杏林堂還未開門,老王連續在門上拍了好幾次,才隱隱約約聽到常新打着呵欠問道:“誰啊?”
老王道:“快些兒開門,郡主來了。”
“郡主”常新精神一凜,急匆匆上前開了門,見到正是藍喬,天色還早,空氣中微寒,說話間吐出的白色霧氣在人眼前漂浮,面孔似乎也模糊起來。
“郡主,您快進來,外面多冷啊”常新急忙把藍喬迎了進來。
藍喬笑着道:“你去喚喚孔大夫,早點去把那醫術駁雜的大夫找來,我們也早些兒開店。”
“好的”常新趕緊着上了樓,一會兒就聽見上面大力的敲門聲。
片刻後孔大夫已經下樓來,看見藍喬急忙拱手行禮道:“讓郡主見笑了。”外人儘管還不知道藍喬郡主的身份,但是店中的衆人還是清楚的。
“無妨,我們快些上車。”藍喬沒有多話,徑直就上了馬車。孔大夫聞言,沒有多說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混帳話,也跟着上了馬車,好在馬車中還有何小姑,馬車旁還跟着鷹三石,不算尷尬。
“左邊,右邊,右邊……”孔大夫從門簾中往外看,邊看邊說,有時候還伸出手來指指點點。
等到馬車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藍喬才發現原來這裡都快要出了京城範圍了。
不是親眼見到,她還不知道京中原來也有如此邋遢的地兒,這幾條小巷中一應都是平房,黯淡低矮的屋子黑壓壓地沉在眼前,好似烏雲一般,讓人的心也愉悅不起來。
小巷中狹窄鄙陋,地面高低不平,沒有辦法行車,孔大夫有些爲難道:“郡主,謝志毅的屋子就在小巷裡頭,您看……”
藍喬笑了笑,低了頭,掀開簾子,就要跳下車,何小姑已經先一步拉住她嗔道:“小姐,我來。”說完徑直跳下車,轉身伸出手來,扶着藍喬下了車。
幾人徑直往小巷中行去。
晨曦的微光中有屋子傳來猛烈的咳嗽聲,然後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人傴僂着腰行出來,手裡挑着豆腐擔子。另一半幾乎是同時間,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拿着鋤頭出門——這一邊不遠處是有一塊比較大的田地,戶主也不知是哪位官員的親戚。
藍喬邊行邊看,這個地方其實說起來就是屬於貧民區了,什麼時代什麼地方都好,總有人爲着生計奔波,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說起來這個謝志毅住在這裡,就算是會一點醫術,那樣也算是給這裡的窮人帶來了福音。
經過一間屋前,猛然間裡面稚嫩的咳嗽聲傳來,這幾聲咳嗽和先前聽到那幾聲可不同,開始那幾聲出自於大人,晨咳,並不嚴重,很多人早上起來咳嗽,其實是慢性咽喉炎的症狀,並無生命危險,幾聲之後也就停了。可是這咳聲,聽聲音還很小,一聲聲不斷絕,有婦人輕撫背脊安慰,嘴裡絮絮有詞。藍喬側耳細聽,覺得小孩兒的咳聲比較重。大人一點毛病,自愈能力比較強的,幾日就好了,可是小孩兒如果體質差些,就有可能發展到支氣管炎,肺炎,那個時候就很危險,古時候因爲肺炎死去的小兒有多少啊
“娃兒他娘,快些讓謝大夫看看去”一個低沉沙啞的男音道。
窸窸窣窣收拾整理的聲音傳來,就聽見腐朽的大門很快開了。
一個神情焦慮的蒼老婦人和黑色面膛皺紋漸生的男人包裹着一個小兒出門,看不到小孩兒模樣,在黑乎乎有些破舊的棉布包中有咳聲傳來。
這幾人看見了藍喬等人,卻急匆匆往前行去,沒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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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姑看了藍喬一眼,道:“小姐,他們說得謝大夫可是我們要找的人?”
孔大夫道:“想必就是了,這兒大概就只有謝大夫一個會些醫術。”
藍喬點點頭,道:“那我們就跟去看看。”
藍喬幾人緊緊隨着前面的一家三口前行,腳下石子嶙峋,藍喬的身子因爲這些年也偶然練習太極拳,倒是矯捷得很,並沒有嬌弱小姐一般寸步難行。
幾人緊緊隨着,就見到三人到了巷子盡頭,衝着一間幾乎塌敗的屋子重重地拍起來。
“謝大夫,謝大夫”婦人和男人聲音很急,帶着京中最常見的口音,濃濃的捲舌。
“輕些輕些,這門框就要倒了。”屋子裡傳來一聲青年男子匆匆的告誡。
這話音未落,門框就已經從外而內壓了進去。轟然一聲,屋內的一切敞亮在眼前。
一個灰衣儒服青年男子瞠目結舌看着眼前幾人。一身灰衣離得遠了也看得見漿洗到發白,袖口處還有明顯的兩處補丁。潦倒到如此境地
那一家之主看到自己弄塌了謝大夫的大門,也很過意不去,只低了頭吶吶道:“謝大夫,謝大夫,這,我這就來給大夫把門框安上去。”
婦人也不知所措,小孩兒一瞬間似乎也忘記了咳嗽。
謝志毅長嘆一聲,袖子一收,道:“不用麻煩,我先給小孩兒看看。”
“爹,我想吃饅頭。”室內突然走出一個懵懵懂懂似乎還在睡夢之中的小孩兒,五六歲大小,揉着眼睛,半晌才睜開,只奇怪看着眼前的幾人。大概是門框倒塌讓他驚醒。
謝志毅轉身摸了摸他的頭道:“輝兒再去睡睡,時間還早,等會兒爹就給你買饅頭回來。”
輝兒打了個哈欠,捂住嘴,點點頭,嘟噥道:“爹不要忘記了哦”轉身又慢吞吞入了內室。
孔大夫看着那模樣,嘆口氣,對藍喬道:“沒想到幾年不見,竟然潦倒至此。謝師弟當年在衛生堂中做過七八年學徒,又跟着師傅學習了一年,算起來也還是我的師弟,只是還未曾出師,就出了一單事情,被師傅逐了出去。”
藍喬聽了這話,驚道:“竟然是被逐出師門的麼?”那怎麼還說他生性正直?一般情況下,沒有犯很大的錯誤,師傅是不會把徒兒趕出門牆。
孔大夫有些尷尬道:“這個,其實我一直不相信師弟是那樣的人,只不過當時證據確鑿,師傅也保他不住。本來師傅最是喜歡他,他無論悟性還是耐性都是最好。但跟着師傅時間畢竟太短,想必醫術也是馬馬虎虎。”
藍喬若有所思道:“到底什麼事情?”
“師傅給人看了病,這藥單給了師弟,師弟抓藥之時誤抓錯了藥,使得那小兒一命嗚呼。這小兒的父母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師傅也無法,只得逐了他出去,並且從此以後不許行醫。”
藍喬聽了這話,也吃了一驚,抓錯了藥,事情可大可小,吃死了人這就厲害了,怎麼會有這樣馬虎的人呢?
說話間,已經見到謝志毅給那小兒開始把脈,閉了眼,認真細緻,又看了看小兒的舌頭,問了幾句咳嗽的情況。望聞問切俱全,接着就着晨光在桌面上寫起來,寫完了也不署名,只把藥單遞過去,道:“按這個方子去抓藥,三副,每日兩服,分三日可愈。”
“謝謝,謝謝。”那小兒的父親從兜中搜了半晌,才摸出七八個銅錢,臉現郝色道:“謝大夫,我這身上就只有……”
謝志毅輕嘆一聲接過來,揮揮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們還要給小孩兒抓藥,快些去吧。”
一家三口忙不迭謝過了,就往外面行過來。
藍喬看了何小姑一眼,何小姑會意,等到那幾人行到眼前的時候,說了聲:“慢着。”
男人和婦人都有些詫異,看着眼前幾人衣着華麗,在他們眼中看來,這些貴人什麼時候吃飽了撐了跑到了這些地方,不過這些人是不能輕易得罪,儘管現在心急如焚,也只得曲意停留。
藍喬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道:“阻你片刻,即刻就好,這銀子就是報酬。”
婦人男人欣喜若狂,正惆悵如何尋了銀子抓藥,沒想到即刻就有人送來,自然就乖乖停下。
藍喬看了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兒,皺眉道:“解開看看。”
那婦人不知爲何,卻想到看病的銀子,只得乖乖解開,藍喬看了看小孩兒模樣,臉色淡紅,嘴脣帶了些紅,摸了摸頭,卻並沒有發燒,又摸了摸脈搏,跳動較爲頻繁,算不上數脈,脈象卻有些細,看來是最常見的支氣管炎,以及有些喘息,時至今日,春寒料峭,應該是屬於傷風寒咳,理應散寒宣肺。
“藥單給我看看。”藍喬道。
婦人不解,把那藥單遞過去,藍喬看看藥單:“麻黃去節三錢,肉桂二錢,甘草一錢,杏仁七個。”
藍喬不語,對着孔大夫點點頭,孔大夫會意,也低頭把了一下,再看看藥單,有些疑惑道:“郡主,這藥單似乎有些……”
藍喬點點頭,看向那青年男子,學習的時間短了些,果然還是不夠,不過能夠看到這主要的病症也算是不錯了,畢竟他只學了一年。
藍喬示意一家三口過來一下,徑直行到掉了門板的謝志毅家中,對他笑了笑,道:“借你筆墨一用。”
毫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謝志毅,刷刷刷,幾筆寫來,謝志毅這才反應過來,細細一看,上面寫着一行字:麻黃三錢、甘草一錢、杏仁七個、石膏……後面署了藍喬的名。
原來就是把肉桂改成了石膏。
謝志毅疑惑道:“這是爲何?”他倒是來不及想爲什麼藍喬會出現在此,並且會對他開得方子有疑慮。
藍喬笑了笑,把方子遞給那家人,道:“你們按照這個方子去抓藥。”
那婦人疑惑了,看着兩張單子不知所措,何小姑已經不高興道:“你這婦人,猶豫什麼,我們小姐可是杏林堂的大夫,豈是這個半吊子大夫能比擬的。”
那婦人聽了這話,頓時喜道:“是藍大夫和孔大夫麼?”
藍喬奇怪她的名聲連這婦人都知道,卻點頭道:“快些去抓藥吧,時間長了對小兒不好。”
一家三口急忙謝過,拿着銀子歡天喜地走了。何小姑想了想,緊跟了出去,不知道她去作甚,藍喬也沒過問。
這廂孔大夫已經笑着道:“師弟,還記得我麼?”
謝志毅聞言一擡頭,這才發現藍喬身後的男人竟然是舊相識,不由喜道:“竟然是孔師兄”說完卻猛然間有些尷尬,彷彿纔想起來自己是被逐出師門,不該再叫師兄。
孔大夫嘆息道:“謝師兄不用這樣黯然,如今我也不是衛生堂藥鋪的人了,不過師傅的恩德我還是永遠記得。”
謝志毅聞言眼圈紅了紅,道:“師傅去世,我也不敢前往,只得遠遠看了看。趁夜色拜祭。”
孔大夫唉了聲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回了京城,我也清楚,只不好尋你。只是知道你落腳在此處。”
兩人寒暄幾句,這才轉入正題。
謝志毅這才悟過來,孔大夫適才說過自己不是衛生堂的人了。
“師兄,這是爲何?”謝志毅驚道。
孔大夫嘆口氣道:“一言難盡,還是先說說這藥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