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胡孝民換上舊布鞋,穿了套舊粗布衣服,帶上牙套出了門。衣服雖然破舊,但很乾淨。胡孝民希望給顧家一個清貧的形象,這樣才符合他投親的意願。
顧家住的是一幢西式洋房,門前一道大鐵柵門,房子隔着門口有好十幾米,有一塊大的草坪,中間做了個小花園。
按了按門鈴,過了一會,纔有一個穿着長衫的清瘦中年男子走出來,正是顧家的男傭劉阿福。
劉阿福原本是小跑着出來,看到胡孝民的模樣後,馬上停住了。上下打量了胡孝民一眼,不屑一顧地問:“儂是啥寧?”
作爲一個上等人家的傭人,看到窮鬼時,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哪怕他只是一個下人,可在鄉下人面前,他卻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胡孝民不卑不亢地說:“我叫胡孝民,從寧波來的。”
劉阿福冷哼了一聲,這種鄉下人他見多了,不是想攀親戚,就是想討幾個錢花。
“儂是做啥額?”
明知道胡孝民可能聽不太懂,可爲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更要說本地話。
胡孝民來上海前,受過方言訓練,基本能聽懂上海話,也能說一點。況且,對方的輕蔑,就算不懂上海方言,也能聽得出來。
胡孝民也不生氣,只是在說話的時候,故意加重了寧波口音:“我找顧志仁顧伯伯,寧波胡孝民前來拜訪,麻煩你去通報!”
劉阿福知道顧家都是寧波來的,這可能是個真親戚,馬上說道:“依等等。”
胡孝民是掐着時間來的,這個時候顧志仁和顧慧英都沒出門。
果然,胡孝民順利見到了顧志仁。
顧志仁四十多歲,中等個子,嘴脣上留着一字胡,穿着英式短袖,眼神有些混濁,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有心事,看上去有些憔悴。
看到顧志仁,胡孝民眼睛一紅,似乎站立不穩,哽咽着說:“顧伯伯好,我是胡孝民。”
自從打入軍統後,胡孝民就像隨時戴着一副面具。他內心的真正想法,都隱藏在面具之下。這次來顧家,相當於又戴了一副面具。
昨天晚上,胡孝民在腦海裡一直模擬着今天見面的場景。他的主要目標是顧志仁,只要讓顧志仁生出憐憫之意,留在顧家就不成問題。
見到突然出現的胡孝民,雖然很意外,但臉上還是洋溢着笑容。顧志仁拉着胡孝民的手臂端詳着,笑吟吟地說:“孝民賢侄,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吧?”
胡孝民後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地說:“距離上次見面,正好十二年了。”
顧志仁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感慨地說:“上次見你的時候,還是個孩子,現在成大小夥子啦。嗯,跟穎明兄弟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看着胡孝民的穿着,顧志仁有些黯然,也有些慚愧。他與胡穎明是結義兄弟,十二年前胡穎明死後,顧家與胡家慢慢就斷了來往。沒想到,胡家竟然沒落到如此田地。
胡孝民傷感地說:“我也很想念父親……”
他的父親胡穎明,與顧志仁是結拜兄弟,當初兩人的夫人同時懷孕,他們就約好,如果是男的,就結爲兄弟,如果是女的,就是結爲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結爲夫妻。
當時雖是玩笑之談,但兩個男人卻當了真。胡穎明當時還在世,經常帶胡孝民來上海拜訪顧家。十歲前,胡孝民確實來過幾次上海。
顧志仁嘆了口氣,問:“穎明兄如果還在,該多好啊。你媽身體怎麼樣?家裡靠什麼生活?”
胡孝民遲疑了一下,黯然神傷地說:“我娘身體還好,只是老家的家產變賣得差不多了……。這次來上海,娘囑咐我來找顧伯伯,先安頓下來,找份差事……再成個家。”
雖然他沒提指腹爲婚的事,但顧志仁應該是明白的。
顧志仁愣了一下,緩緩地說:“對,你確實該成家了……。有地方住嗎?也別在外面租房了,就住我家。”
看胡孝民的穿着,顧志仁自然知道他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就算有地方住,也能想象會是什麼樣的環境。
胡孝民感激地說:“多謝顧伯伯,身上的盤纏快花光了。”
顧志仁果然同情他的處境,沒白費自己裝出的窘態。只要住在顧家,入角炮計劃就算成功了一半。
顧志仁微笑着說:“來,見見你伯母還有慧英。”
顧志仁的夫人王淑珍,相貌端莊,穿着旗袍,身子保養得很好。只是看向胡孝民的目光,充滿了鄙夷不屑。富人家最不喜歡的就是窮親戚,何況胡孝民還要打她女兒主意,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顧志仁與胡孝民的談話,王淑珍在餐廳可是尖着耳朵聽到了。胡孝民蓬頭垢面的,比乞丐差不了多少,這種人住在家裡,能把她噁心死。想到顧胡兩家的指腹爲婚,她更是恨不得馬上將胡孝民趕走。
顧慧英只比胡孝民小几天,他們小時候見過面,現在的顧慧英,出落得亭亭玉立,鵝蛋臉,彎眉如鉤,鼻樑堅挺,素口蠻腰,脣紅齒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她沒有穿旗袍,也沒有跟其他時髦女性一樣,而是穿了件小紡綢的白內衣,領口翻在外面,西裝長褲,上身一件灰色中山裝。
這種偏男式的打扮,非常另類,但別有一番風味。
胡孝民剛進來時,顧慧英瞥了他一眼。胡孝民跟她打招呼時,顧慧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見了禮。
顧志仁讓胡孝民住在家裡,她是堅決反對的。再想到,胡孝民要“成家”,更是擔憂,難道真要兌現當年指腹爲婚的承諾嗎?
如果胡孝民家境富貴,倒可以考慮。但胡孝民一副窮酸相,一輩子也別想發財,她可不想女兒以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