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柏仲超都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如果讓他對自己的上海之行有一個評價的話,那就是完美。
他來上海前,就已經計劃了每一步的行動。先與胡孝民取得聯繫,藉機接近76號,最好能取得一個76號的身份。再與五福公司的人員接觸,側面調查焦一誠潛伏組以及魏生凡、喻鐵英遇害的經過。
到今天爲止,一開始進行得非常順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預想在進行。
唯一的意外,是情報處派了個內線打入柏記米號。他單獨搬出來後,柏記米號的內線就沒有了作用。
接下來,就是建立新的情報組,然後再重建上海區。柏仲超覺得,自己是理所當然的新任上海區長。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重慶突然給他發報:據焦一誠潛伏組報告,76號對他身份已經起疑,他在上海處境危險,應即刻離滬返渝。
柏仲超看到上峰的電報發愣,自己剛打開局面,怎麼能離開上海呢?
他向局裡請示,應該繼續留在上海,負責重建上海區。他解釋原因,自己已經是76號編外人員,又與胡孝民是同學,很要好的兄弟。就算76號有人懷疑,他已經有了兩重保護,自己編外人員的身份,以及和胡孝民的感情。
就算編外人員的身份不管用,胡孝民也不會不管他。退一步說,就算76號真的查明他中統的身份,以胡孝民對他的感情,也不會不管他。
電報發回局裡,重慶並沒有馬上回電報。這種沉默,既有可能是重慶需要時間來考慮他的計劃,也是想給他一點時間。
然而,事情反饋到焦一誠那裡,他就坐不住了。
柏仲超在上海多待一天,他心裡就多難受一天。只有柏仲超離開眇,他纔會真正開心起來。
焦一誠把重慶的電報直接交給胡孝民:“局裡讓他立刻離滬,他卻要留下來重建上海區。這件事你要是不管,那我就要出手了。”
胡孝民臉色一板,冷冷地說:“老焦,你要時刻記住,不能跟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否則,後果自負。”
焦一誠臉色一僵,訕笑着說:“我這不是怕你不管麼?”
胡孝民雖然不是他的上司,但比他的上司還厲害。一旦胡孝民翻臉,他這個潛伏組長,隨時都會完蛋。
胡孝民緩緩地說:“我說過,柏仲超不適合擔任上海區長。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有危險。”
柏仲超能力確實差了點,還有點好高騖遠,但他願意與日僞作戰,憑着這一點就要保他周全。
焦一誠說道:“只要他留在上海,總會有危險的。”
胡孝民緩緩地說:“先查到他的住址吧。”
如何處理柏仲超,他還在斟酌。
焦一誠馬上說道:“已經查到了,他住在跑馬場南邊的大沽路17號。”
柏仲超雖不是他的對手,可目前他最關心的就是柏仲超。這個特派員,一下子找吳承宗,一下子找彭準,柏仲超的行蹤,別人未必知道,他早就留了意。
焦一誠走後,胡孝民回了趟情報處,把一科的施健吾叫到了辦公室,問他:“知道柏仲超現在哪裡嗎?”
施健吾搖了搖頭:“只知道搬了出來,據說在法租界。”
胡孝民冷冷地說:“對柏仲超的調查,馬上停止。如果讓我知道,你還在背後搞小動作,別怪我言之不預。”
施健吾堅持着說:“處座,柏仲超有重慶分子的嫌疑。”
胡孝民冷聲說道:“嫌疑有個屁用,得拿到證據。他是情報處的編外人員,更是我的同學和兄弟。”
施健吾問:“處座的意思,願意爲他擔保?”
朱子明被胡孝民整得這麼慘,手腳全斷,眼瞎舌頭割,朱子明最後是活活餓死的。
朱子明不僅是他的手下,更是他的同伴。他早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替朱子明報仇!如果胡孝民願意替柏仲超擔保,而自己又查出柏仲超是重慶的人,那就有好戲看了。
胡孝民冷笑着說:“你哪隻耳朵聽到我替他擔保了?我是告誡你要慎重,你大小也是個科長,做事不要毛燥,沒有證據就抓人,很容易被動。如果得罪了人,到時可別怪我保不了你。”
柏家在寧波很有影響力,而寧波在上海又有一個龐大的羣衆。不說浙江人,光是寧波人在上海的外地人當中,估計就能佔到三分之一。
柏仲超的父親,在寧波人當中威望很高,如果後面無故被抓,很快會有大佬出面替他保釋的。
施健吾說道:“我們抓人,如果全講證據,就沒法工作了。”
胡孝民冷冷地說:“其他人可以,但柏仲超一定要有證據才能動手。他父親的影響很大,甚至跟日本人也有關係,憑石橋信是頂不住壓力的。”
見胡孝民把石橋信都擡出來了,施健吾這才黯然無語。他知道,要動柏仲超幾乎沒可能了。
施健吾走後,胡孝民把情報四科的蔣曉光叫到了辦公室,給了他一個任務:去大沽路17號監視柏仲超。
胡孝民叮囑道:“要跟住他,不管他去哪裡,都要跟着,絕對不能讓他離開你們的視線。如果可以,在對面和隔壁租下房子,二十四小時監視。”
這是敲山震虎,如果柏仲超還不離開上海,就只能用強了。
胡孝民原本以爲,柏仲超發現被76號跟蹤後,應該會離開上海。哪想到,柏仲超竟然到了九風茶樓,當面向胡孝民問罪。
柏仲超憤憤不平地說:“孝民,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是覺得我是抗日分子,可以抓我到76號嘛。”
胡孝民嘆息着說:“早有人想抓你了,是我攔着纔沒動手。我跟你說過,如果進了76號,不脫層皮是走不成的。柏伯父幾十年艱難創下的柏記米號,恐怕就要毀在你手裡。”
柏仲超不滿地說:“這麼說,你也認定我是重慶的人?”
胡孝民意味深長地說:“你在上海的事情,如果處理好了,還是離開的好。”
柏仲超氣憤地說:“我的事情還沒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