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廈門這一待就是半年,夏天的時候,我跟老闆辭了職,又回了平城。奇怪的是,回到家後,母親不再逼我早起早睡了,她現在只管着弟弟,並不再理會我。只有些時候,實在太晚回家,第二天一早她纔會悠悠的說我,“你也長大了,該懂點事兒,媽已經老了,管不動你了。”
我比以前自由的多,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自己沒什麼朋友了。以前的那些人,大多見過一次後,我便不再理會。麻將麻將,喝酒喝酒,誰誰誰又整容了,還有誰搞大了誰的肚子......曾經我也跟他們一樣可笑麼?這個世界明明那麼大,那麼漂亮,我們都該出去多走走多看看的,而不是整天在朋友圈發着各種P到變形的照片。我跟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跟他們在一起只會讓我煩躁無聊。所以,我寧願待在家裡,幫母親做做家務,給她捏捏肩膀捶捶背。
所以,後來母親都開始逼着我出去玩了,我讓他們陪我,他們又嫌外面熱。到頭來,還是我帶着弟弟出去了。但我跟弟弟相差了十歲,根本就沒有共同語言。他跟我在一起也不自在。因此,我們也只是一同出門,一同回家,中間其實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擾。
六月中旬,一場暴雨後,天氣涼快了許多,所以很多人都出門透氣了,我們家也不例外。一家人難得的一起出了門,在新河邊溜達。
迎面走來一對夫婦,男人臉上有些鬍渣,長得憨厚老實。女人懷中抱着一個穿的漂漂亮亮的孩子。
待他們走到我面前時,我試探着打了個招呼,“蘇蘇?”
女人擡起頭來看着我,一臉驚訝的神色,瞬間又變成了尷尬,“你是...沈可可?”
我點了點頭,“嗯。”我伸出手想要去抱她,她卻向後退去,“這是我老公周牧。”
男人微笑着衝我點了點頭,“你好,你好。”
然後他又轉過頭詢問蘇蘇,“我好像不記得你跟我說過她,她是你朋友?”
“我們是初中同學,以前上學的時候玩的可好了。”蘇蘇解釋道。
“哦哦哦,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沒見過你呢!你們很久沒見了吧,要不有空了大家一起吃個飯?”周牧客套的邀請着我。
看着蘇蘇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我一口就答應了這個邀請,“好啊,我也有好些話要跟她說呢!”並且坐實了它,“哎,蘇蘇,我看就明天晚上吧,秦媽火鍋,我請客!你可一定要來。”
秦牧看了蘇蘇一眼,見她沒有明確表示,也不好讓我幹晾着,“好好好,我們一定到,一定到!”
他說的是“我們”。但我根本不想這個男人到場,他若來了,我跟蘇蘇還能談什麼呢?
幸而,蘇蘇跟我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第二天只有她隻身前來了。她也沒跟我寒暄,坐下後,直接就說:“你爲什麼還要見我?我已經結婚了,也有了孩子。”
“故人見面就不能只是爲了舊事麼?你放心,我並沒有要打擾你的意思。”我把菜單遞給了她,但她看都沒看一眼就放到了一邊,“那你說說是什麼舊事。”
“不是你說我們又是同學又是好朋友的麼?我只是單純的來敘舊的,連這樣說說話,吃吃飯,你都不肯賞臉麼?”我把菜單拿起來又遞給了蘇蘇。
她遲疑了一秒後,終於接過去翻開了起來,草草的畫了幾個菜便又遞還給了我。我又加了幾個菜,然後叫來了服務員,讓她先給我們倒兩杯茶。
我們就那樣靜默的坐着,誰也不說話。直到菜都上齊了,火鍋也煮開了花,蘇蘇才又問我:“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講麼?怎麼又不說了?”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的,你爲什麼不先說?”我開始往鍋裡下菜。
“這是我的私人問題,不用向你交代吧,你不是說敘舊麼?我現在的境況好像並不屬於舊事。”
我微微上揚着嘴角,“你不想說,我又何必再問呢?”
“那你呢?我問的話,你就一定會回答嗎?”
蘇蘇這句話看起來是在進攻,但實際上證明她已經願意坐下來跟我談談了。
我回答道:“當然。”
“那好,我問你,這兩年你都去哪兒了?那個叫紀騰的男人,你們還在一起嗎?”
我給她碗裡夾了些牛肉和金針菇,“我去了很多地方,待的最久的是廈門。關於你說的紀騰,我並沒有跟他在一起。”
蘇蘇低沉着聲音冷笑着,“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又愛撒謊,又圓不了謊。算了,那也是你的事,跟我也無關。”
我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我沒說謊。這是真的,我們分手後,我的確去找過他。但是他並不想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就走了。”
她愣了兩秒後,突然笑了,“你爲什麼不簡單的說就是你被甩了?怕我罵你活該麼?”
我也笑着說:“如果怕你罵我,我又何必給你這個機會見我?他想要的愛情裡沒有性,你肯定覺得荒唐,當時我也一樣,但沒辦法,這就是事實。”
蘇蘇出乎意料的柔聲問我:“你爲什麼不給他時間?爲什麼不等等?”
在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面前,我竟不知該如何控制我的面部表情了,“表象而已,我們之間差的太多了。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像我的人了。”
見她不說話,我便問道:“現在你總該能說說你跟秦牧的事了吧!”
她垂下了眼瞼,“我被強(hx)奸了。雖然對我來說,也不是那麼不可以忍受,但是一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什麼時候的事?”
“分手之前。”
那一剎那,我皺着眉頭,閉上了雙眼,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我從來都沒想過會是這樣?
我大聲的吼了出來,“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蘇蘇沒有理會我的大吼大鬧,她還是平靜的坐在那裡,像在講述着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我想要告訴你的,但是我看到了你跟紀騰之間的短信。你把我們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我不能再信你。後來,我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我感染了HIV。”
“什麼?!艾滋病?蘇蘇,你?”
她擡起頭,微笑着看着我,“你不用害怕,最後那一個月,我們什麼都沒做過。我那時覺得自己好可憐,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更可憐,我無依無靠,只有他才讓我有那麼一點點活下去的勇氣。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母親怕被人說閒話,就到處託人給我介紹。被好幾個人婉言拒絕後,我才遇到了秦牧。他老婆三年前肺癌死了,家裡也沒什麼錢。但他爲人憨厚老實,所以我就跟他結婚了。”
火鍋還在熱氣騰騰的煮着,服務員敲門進來關火,我大聲的吼道:“你出去!”
小女生嚇的花容失色的跑了出去,我在她身後關上了門。回到座位上四肢無力的癱軟了下來,“蘇蘇,對不起。”剛說完這句話我就哭了起來,嚎啕大哭,“是我不好...我沒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陪在你的身邊...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你人在我身邊,心又不在,我留你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放你走,這樣你也安全些,不用擔心被我傳染。殺了你?你要有種,我們現在就打一炮,你敢嗎?”她的眼眶終於紅了。
我被她問住了。我敢麼?我不怕死,但卻不敢跳樓,割腕,跳河,懸樑...我不怕被她殺,可是感染病毒,跟她經歷一樣的黑暗,我敢麼?
蘇蘇苦笑着搖了搖頭,“小可,現在的你都不敢,我又怎麼能奢求當初的你呢?”
我被她說的無地自容。走了那麼多個城市,遇見了那麼多人,我以爲自己比她這個還待在平城的人有見識多了。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輕易的就能拆穿我。她經歷了那樣黑暗的時間,不,也許她現在依然在經歷着。我的所有伎倆,不能被剖析的陰暗在她面前什麼都不是。
“你也不必感到愧疚,這都是命,我的命。如果你還有一丁點在乎我,愛我,那你就好好地活着,把我不能實現的那部分也一起瘋掉。”
蘇蘇站起來身來,從椅背上拿起包包,走到我身邊抱了抱我,又仔細的擦掉了我臉上的淚水,“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吃的菜,但是我現在已經不吃辣了。別哭了,好好珍惜你現在的一切,知道嗎?今天就這樣吧,我走了,你也早點回家。”
我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輕輕的囈語着:“蘇蘇,對不起...對不起......”
那之後,我感到無比的心累,可又寂寞的發慌。我開始迷上了社交軟件上附近的人這個功能。我也變成了一個蛇精病,整天在上面發着各種自拍。搭訕的人很多,有的還是學生。我跟他們有的只是聊聊天,有的也會約出來做點別的事,但大多都不長久。
我想,蘇蘇說的瘋肯定不是這樣的。雖然她已經讓我不要內疚了,這都是她的命。但我怎麼能不內疚呢?說到底,最後她都是在顧及着我的。她本可以狠心的報復我,但是她沒有,她選擇了保護我。而我呢,我做了什麼?我居然在尋找所謂的我愛不愛她,又或是愛不愛他的答案。
而最後,答案沒找到,還失去了兩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我迷茫着,頹廢着,總是在夜裡哭到心力交瘁。
兩個月後,我在網上遇見了一個男人,他叫張偉,38歲,腰纏萬貫。我們認識一週,便決定閃婚。我的父母都很不理解我,本來已經相處不錯的關係又開始破裂。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思考未來的所有可能。對,我要殺掉那些誘惑我的可能,這張牌,我打出去,便再也不需要思考該出順子還是雙飛了。
徐平來參加了我們在三亞舉行的婚禮,他突然跟我提起了那個叫做陳妙的女孩兒。這反倒讓我想起了他那個還沒有告訴我的秘密。本想再等等的,可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現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攀援的凌霄花了。所有的婚姻都是你來我往,互相計算好了的。你的價值也決定了你的地位。婚後不久,我就發現他有了外遇。但也許那個女人比我還要跟他跟的久也說不定。
我承認自己沒什麼文化,但是我並不能忍受這樣別人看輕。於是,我又果斷的跟他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