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末替方朔擔心，但他卻依然一副天塌下來事不關己的模樣。
“胸針借我用一下。”
夏語末解下胸針交給他。方朔順手取走桌上的茶杯，走上展臺的階梯，來到畫前。向大樹看了看他，退後讓出位置。
方朔挑起畫軸，看了一眼，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把畫撕下一個角！雖然這個位置沒有着墨，並不損傷畫作本身，但這樣近乎魯莽的行動震驚了底下所有人。
小小的一片紙，浸泡在杯子裡，很快，紙片溼潤。
方朔拿胸針挑起浸溼的宣紙，仔細觀察，而後朝向大樹招了招手。向大樹不明所以，看着他遞過來的杯子。紙在水中飄着，像是一團棉絮，紙絨均勻。
“這是宋紙。”方朔說。
向大樹訝異的看着他。
“畫是宋朝的畫，但並非陳容所作。”方朔走到畫的一側，擡手，指點龍身周圍的雲霧。“陳容作畫常用潑墨法，儘管隨意，但云水怪石皆有神形，而這幅畫雲霧的墨色淡的幾乎看不出，這是畫者有意藏拙。”
方朔的手移至下方，輕點。“畫龍點睛，雙目無神，更不必談氣魄。”手揚起，沿着龍身蜿蜒而上及至龍尾。“龍身虛癱毫無骨氣，雖然形態模仿得三分像，但神韻全無。”
他沒有說完，下面便議論起來。
“畫不是真跡，卻也非僞造，應是當時某位畫者喜愛陳容作品模仿而作。”方朔特地看了向大樹一眼，見他並未露出驚疑之色，眸色黯了幾分，走下臺階。“一千五百萬，貴了。”
方朔走回來的同時，一羣人涌了上去，去看杯子裡的那張紙片。方朔把胸針還給夏語末，卻發現她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看什麼。”
夏語末眼神一飄，向他身後望了一眼。那些人擠在古畫前，趴在上面仔細看方朔指出的破綻，無一例外，一個個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微笑不由自主的浮現，夏語末重新看着他，笑容愈發明媚。
爲什麼，覺得那樣的他很帥呢……
方朔微挑眉，隱有不悅。“你到底笑什麼？”
夏語末沒說話，把拳頭伸到他面前，然後豎起拇指。方朔微微一怔，而後，笑了。
世上有一種人，不需要用語言說服，就能讓人打心底佩服。
真的，很了不起。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向大樹笑眯眯的走了過來。“韓老，這位就是您的得意門生方朔吧。方先生好，方先生好。”
向大樹上前，拉着方朔的手熱情的緊握。方朔臉上沒有異色，禮貌招呼過後，不着痕跡的掙開了他的手。
“方先生的眼力果然厲害。”向大樹呵呵笑了笑，說道：“跟您交個底，這幅畫不是一千五百萬買的。賣畫的人有言在先，此畫並非真跡，我是拿它來試專家們的眼力……”
“哼。”韓老不給面子的冷哼。
向大樹不以爲意，笑了笑，繼續說：“想不到，被方先生給指認出來了。真看不出，您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造詣……”
“向先生，有話請直說。”方朔的語氣還算客氣，只是十分生硬，一點情面不給。
“嗨，我就不繞彎子了。”向大樹賠着笑臉。“我剛入收藏這一行，並不懂多少知識，這幾年買過的東西不少，但沒幾件真品……不知道方先生有沒有興趣做我的私人顧問？不需要您做什麼，只要幫我掌掌眼就行……”
“沒興趣。”
“呃，薪資報酬自然是……”
“我沒興趣。”他的拒絕不留絲毫餘地。
向大樹面子有些掛不住，不過還是勉強笑着。“那好吧……要是方先生改主意，就聯繫我。”他遞上名片，又閒話幾句，便走開了。
等沒人了，夏語末才問他。“他請你當顧問，爲什麼拒絕？”他本來就是做這一行的，幫人鑑定是工作之一，有工作送上門爲什麼不做？
“小夏，這你就不知道了。”韓老說：“向大樹這樣的人不是因爲喜歡收藏古玩，而是抱着投機心理想撿漏發財。他是把方朔當幫他賺錢的工具了。”
還有
這樣的原因在裡面……不過，要是她知道有人能夠辨別古玩的真僞，也會想利用他賺錢。
想到這兒，夏語末看着方朔。
心裡某處莫名其妙的悶痛。
***
這一夜，夏語末睡的很不安穩。
腦子裡不停重複播放宴會上的情節，那幅畫，似曾相識的龍……方朔指出幾點破綻意外與她的想法相合，難道她有她自己不知道的天分？
及至天明，她的夢變得不着邊際。一會兒夢見自己辨識出一件價值千萬的國寶，一會兒夢見自己因這項才能變成有錢人，一會兒又夢到捲入了某個陰謀當中，成爲了犧牲品。
起牀洗漱完畢，夏語末的情緒還沉浸在夢裡的情節當中。
離開房間，打算下樓做早飯。下了樓梯，走到客廳門口，她忽然停下。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趨使她走進去，在那張方朔用來寫書法的桌案上鋪上宣紙，研墨，然後拿起了毛筆。
夏語末並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憑着一種感覺塗抹着墨色。同上次修補那幅仕女圖的感覺不同，此時畫的每一筆都給她一種熟悉感。她急於抓住這種感覺，握筆的手完全停不下來。
迫切希望能夠藉此追回一些記憶……
一幅完整的畫很快躍然於紙面。
當夏語末醒神，仔細看自己畫的畫時，她驚呆了——同宴會所見的那幅龍圖如出一轍！
不，並不是一模一樣，應該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幅畫。只是所畫的龍皆爲同一種風格，就像出自一人之手……
陳容。
夏語末出神的看着自己畫的東西，如果不是畫上墨跡未乾，連她自己都要懷疑……這真的是她畫的？
“你恢復記憶了。”
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手中的筆飛了出去，掉在畫上，抹出一條黑線。
他什麼時候來的？夏語末拍着胸口，看着方朔稍顯冷漠的側臉，一時忘了該說什麼。
他盯着畫。
眼神近乎苛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