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昏睡的章正也從幻覺中被尚舒叫起。我們稍作調息,就抓緊時間趕路了。這麼一耽誤,我們恐怕是在天黑前回不去了。
我故意加快腳步走到程祥身邊,然後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喂,我剛纔陷入幻覺的時候,看到子息大人了。”
程祥挑眉,撲閃了一下他的濃眉大眼,看了眼跟在後面的尚舒和章正,就在我耳邊小聲迴應:“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看到自己被一些藤蔓攻擊,然後子息大人救了我,可是她卻把我帶到了她曾經死去的時候被綁在的那棵樹上,然後就點火要把我燒死!”我儘量小聲,並且控制自己繪聲繪色的表情,以確保身後不遠處的章正和尚舒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嗬,聽着的確像是子息大人的做事風格。”程祥打趣道。
我瞪了程祥一眼:“我說,我總感覺子息大人就在這附近。上次我和尚舒去我養父墓地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然後就看到了子息大人在吸取死人的怨氣。”
“你不會對子息大人也有感應吧?”程祥忽然笑了笑。
“嗯?怎麼?”我奇怪地問他爲什麼這樣說。
程祥沒有說話,只是突然停下了腳步並且輕輕挑了挑下巴。我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了那棵剛剛我還被藤蔓綁在上面的參天古樹。
可是,它和我幻覺中的樣子卻大相徑庭。
它並沒有枝繁葉茂的軀幹,沒有盤根錯節的發達根系,沒有遮天蔽日的氣概,沒有蒼翠挺拔的風骨。此時此刻,我面前這棵曾經健壯的古樹, 現在卻變成了焦黑的骨架,歲月的風化讓它變得瘦骨嶙峋,通體烏黑乾癟,根本不像活着的樣子。
枯樹?
程祥上前,用手觸碰那棵巨大的枯樹,然後掀下一小塊樹皮來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年代可算是久遠了。沒準真是那棵樹!”
章正上前環抱住我的肩膀,我有些不習慣,歪頭看了他一眼。章正一臉深沉低聲說:“是這棵樹沒錯。”
這麼說,這棵樹,就是當時燒死子息大人的那棵樹?
“當時用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火,居然能把這參天大樹燒成枯骨樹……”尚舒也上前查看這棵枯樹。
我閉上眼,似乎還能在這棵樹上看到,當時子息大人痛苦怨恨的表情。烈火吞噬着一切,然而自己除了無助和絕望什麼辦法都沒有。子息大人剛纔在幻覺裡讓我體會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而現在我面前的程序章正尚舒,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去祭拜亡靈時卻看到死者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的那種感覺。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沒什麼好看的,趕緊趕路吧,不然一會兒天都黑了。”我主動站出來提議。我不是子息大人,我不是子息大人,我在心中默唸,努力不讓自己帶入到他們三人的奇怪氛圍裡。
章正鬆開我,用一種讀不懂的眼神望着我,然後長噓一口氣對我伸出手,試圖牽着我繼續出發。我對他笑了笑,雙手卻沒有遞過去,而是握住了自己雙肩的揹帶,嘻嘻哈哈地繼續向溫泉山莊前進。
很尷尬的氣氛,特別是在我知道子息大人已經復活的情況下。
一路上我們都一言不發,程祥在前面帶路,我們悶着頭在後面跟着。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遠,才終於在不遠處的前方看到了隱隱約約的紅色屋瓦,那應該就是巳王山莊的建築了。
此時天色已暗,要不是因爲中了見手青的毒,我們這個時候早已經開始搜尋陰沉木匣了。可是,我們現在纔剛剛抵達這個廢棄的溫泉山莊,一切都還是未知,我們除了抓緊時間外別無他法。
隨着我們走近,溫泉山莊的漸漸明晰。
這是一座純正中式裝潢的溫泉度假山莊,遠遠望去,它映着夕陽的餘光熠熠生輝。紅瓦尖頂,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飛檐高挑,長橋臥波。雖然現在已經破敗不堪,但依舊能看出來它曾經的恢弘壯闊。
屋頂積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落葉,腐爛的植物給山莊鍍上了一層滄桑破敗之感。我們沿着破損的石階來到正門前,只見一個漆着早已掉色的紅綠色牌坊高高佇立在那裡,上面落滿了積塵,中間用傳統隸書寫“巳王山莊”四個大字。走近了看,便沒有了剛纔的雄偉,全是破敗,看起來陰森森的。牌坊有點像紅白喜事村裡人唱戲的時候支起來的那種舞臺裝飾,又有些像中國傳統建築的大門。說實話,這牌坊要是放在其他地方還好,在這麼個夕陽西下的荒林中,遠處不時還傳來烏鴉的叫聲,讓這牌坊看起來像是通往地府的大門,就等你跨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淌過忘川河,墜入輪迴了。
我有點怵,曾經看過的恐怖小說關於鬼屋的片段瞬間依次侵襲我的大腦,於是我放慢了腳步緊跟在章正身邊。我們四人走進大門,只見院內卵石鋪地,因長期無人打理,雜草叢生,讓本就彎曲的小路更加蜿蜒。四處盡是斷壁殘垣,窗子上還掛着慘白破爛的布條,應是長時間風吹日曬而褪了色的窗簾吧。微風拂來,布條隨風舞動,讓人乍一看還以爲是什麼活物。
院內大堂左右兩邊是兩排廂房,雕工精細的朱漆木窗和木門都已經殘缺,可我們並沒有想依次走進去查看一番的意圖。這裡十分安靜,連烏鴉叫聲都聽不見了。不知道爲什麼,我一進入這陰森的山莊就覺得渾身發冷,我不由得把手放在最容易抽取鬼靈雙牙的位置上。
正前方,是一個大門敞開的廳堂。一扇門已經壞死,風吹進來就吱呀搖擺。我們沿着主路走進去,只見屋子裡擺着幾張檀木桌椅,上面依舊是厚重的灰塵,但仍能看出來它的雕工細膩。椅後有四扇畫屏,已經看不出圖案。屋角有四盆早已經枯死的植物,卻只留一個個精緻的青花瓷花盆。擡眼看去,壁上掛一幅狂草,細細一看,竟似張旭真跡。
我們沒有過多停留,向着山莊深處走去。
不知道是我太緊張還是怎樣,我總感覺身邊飄着奇怪的白影。或許是風吹動的蓬蒿,或許是風撩撥的布簾……我不去細想,只管跟着章正身邊。
太陽漸漸沉了下去,溫泉山莊陷入一片清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