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江南的商人會去關外做生意的,因此同樣的皮子,江南的價格比京城貴了一倍。如果再能收到幾支三五十年的老參,這趟買賣就能賺上幾千兩。
小杭州每每說起這些時,眼裡都能放出光來,而每當這個時候,霍江也就不說話了。從小到大,他被灌輸的都是要好好讀書,以後才能出人頭地,振興霍家。他也不是看不起商戶,只是無法理解小杭州這樣,年紀輕輕卻不讀書,一門心思只想賺錢的想法。
但是此時此刻,小杭州的話卻讓霍江的眼睛也亮了,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只見過一次,卻夢縈魂牽的人。
直到後來,霍江才知道她的芳名,她叫謝嬋,是謝紅琳的表姐,謝紅琳去世姑母的養女。
謝嬋穿了一件鸚哥綠面子的斗篷,面料已經不光鮮了,顯然有些年頭。她沒有戴風帽,梳着單螺髻,只插着一支玉簪子並一朵素淡的珠花。比起上次看到她,她似乎又消瘦了幾分,她是標準的瓜子臉,稍微瘦一點就很明顯。
她就這樣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眼睛卻一直落在身邊女子的身上,眼角眉梢都是溫柔。
“你慢點走,雪沫子把裙子都打溼了。”她柔聲提醒着,她不是關外口音,是帶點江南口音的官話,她的聲音也和她的人一樣,柔柔媚媚,如同江南的柳絲,隨風飄拂在一泓碧水之上。
霍江的目光追隨着謝嬋,一時竟然忘記了現在的處境。直到耳邊傳來小杭州的聲音,他才清醒過來。
“小姐,我們只是行路的貨商,家裡的爹孃還等着我們回去,求求小姐通融一下,貨物錢財都不要了,留下我們一條性命,讓我們能夠回到家鄉,在父母膝前盡孝吧。”
霍江這時才明白,小杭州爲何會拉上他一起來求,因爲小杭州不但不會講關外話,他的官話也說得不好,這一番嘶心裂肺的話說出來,霍江就知道,在場的恐怕只有他能聽懂。
但是很快,他便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爲他看到謝嬋正在柔聲把小杭州的話複述給身邊的女子。
直到這時,霍江纔看到一直和謝嬋在一起的女子,就是那日遇到的那個坐在雪爬犁上的紅衣少女。
除了她們以外,還有四五個少女,都是穿金戴銀,衣履光鮮,和她們比起來,謝嬋一襲半新不舊的衣裳顯得有些寒酸,但是卻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氣質。
少女們如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謝紅琳,謝紅琳仍是一襲紅衣,如同一團火焰。
她聽着謝嬋複述着小杭州說的話,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一排“箭耙”上掃過。
見她看過來,小杭州喊得更加大聲:“小姐,小姐,你是活菩薩,求您和那位大爺說說,留我們一條性命吧。”
霍江皺眉,原來小杭州求的居然是這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他還以爲是謝嬋。
無論怎麼看,這個穿紅衣裳的都不是好相於的,他還記得上次見到她時,她捉弄他的樣子。
他正想開口提醒,卻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到他的臉上,他擡起頭來,就看到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在看着他。
“咦,是你啊,我認識你,你是上次差點凍死的那個書生,對了,我還把酒袋子給你了呢,你沒有弄丟吧。”
霍江感覺到幾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甚至能感到那些目光裡不但有好奇,還有反感。
“琳兒,那隻酒袋子,你就是給了他?”
說話的是高清輝,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利箭落到霍江身上,霍江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這個長着一雙桃花眼的俊俏少年,竟然有這麼強大的氣場,他方纔居然沒有看出來。
謝紅琳點點頭:“表哥,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書生,你怎麼把他抓來了?他手無縛雞之力,一點也不好玩,放了他吧。”
說到這裡,謝紅琳又指指小杭州:“還有這個小子,他的口音好有趣啊,一起放了吧。”
高清輝目光沉沉地看着霍江,揮揮手,對着一旁的手下們說道:“把這些人全都放了,堆幾個雪人當箭耙。”
“堆雪人,好啊好啊。”圍繞在謝紅琳身邊的少女們連連叫好,有的還拍起了小手,就好像她們很喜歡堆雪人似的。
霍江長長地鬆了口氣,卻又感覺到不真實,他就這樣逃過一劫?真的嗎?這條性命保住了?
身上的繩子被割斷,剛剛鬆綁,小杭州便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一起,給謝紅琳和高清輝行禮:“謝謝公子,謝謝小姐!我們回去給您二位立個長生牌位,求菩薩保佑兩位恩人長命百歲。”
霍江聽得直皺眉,這一男一女怎麼就成了他們的救命恩人了?明明是差點要了他們的性命。
可是被小杭州硬拉着,他也只能極不情願地行了禮。
謝紅琳正在聽着謝嬋向她複述小杭州的話,並沒有再看他們一眼。高清輝卻是很不耐煩,對隨從說道:“快帶他們離開,不要防礙我們比試。”
霍江還想再看一眼謝嬋,卻被幾名大漢推搡着走了。
和他們一起的另外幾個商人,都在慶幸死裡逃生,小杭州則向帶他們離開的大漢們打聽那一男一女的姓名,說是回家後要到靈隱寺裡立長生牌位,可惜他說了半天,那幾個大漢一句也聽不懂。
他們剛剛走下那片山坡,身後就響起女子的聲音,回過頭去,見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坐在一塊木板上,從山坡上滑了下來。
霍江見過狗拉的雪爬犁,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沒有任何牽引,直接就坐着一塊木板從雪坡上滑下來的,不免有些驚奇。
小丫鬟很快便滑到他們面前,也不知她是怎樣讓那塊木板停下的,她指着霍江,對那幾名押送他們的大漢道:“我家小姐說了,要帶這個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