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到謝紅琳的臉,但是霍江能夠感覺到她很不高興,只是這個小姑娘似乎很容易哄,高清輝像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竹絲編的小鳥,她便立刻又開心起來。
她轉過身來,霍江看到她把那隻竹絲小鳥高高舉到陽光下,眯起一隻眼睛,陽光透過竹絲小鳥的縫隙灑下來,細細碎碎,照在她的臉上,白裡透紅的臉蛋上抹上幾道光影,光彩奪目。
霍江連忙把眼睛移開,謝紅琳長得雖美,可是和謝嬋相比,一個是金器,一個是玉器,金有價,而玉無價。
“表哥,這真是用竹子編的啊,竹子還能拆成這麼細的竹絲啊,真想看看真正的竹子是什麼樣的。”謝紅琳拿着那隻小鳥愛不釋手。
這種竹絲編的小鳥雖然做工考究,可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霍江就在小攤子上看到過,匠人半炷香的功夫就能編出一隻,也只賣二十文錢。
沒想到,這位養尊處優的謝大小姐,看到一個小孩子的玩藝就能這麼開心,也真是孤陋寡聞。
“下次有人進關,我讓他們帶一根來給你看看,只可惜竹子在關外種不活。”高清輝笑着說道。
“嗯,表哥,你可要記得啊,不要忘了。”謝紅琳歪着腦袋,很認真地對高清輝說道。
“好好好,忘不了,對了,阿嬋繡的竹子也挺漂亮,你沒有見過嗎?”高清輝問道。
“沒有啊,阿嬋會繡竹子嗎?她平時畫的花樣子,都是花花草草,我沒有見她繡過竹子,表哥,你怎麼知道的?”謝紅琳好奇地問道。
“啊......是嗎?那我可能是記錯了,應該是別人繡的,不是她。我們出來的時間久了,表姑母要打發人出來找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高清輝說道。
“好啊。”謝紅琳已經完全忘記方纔的事,她拿着那隻小鳥,興高采烈地跟在高清輝身邊,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梅林。
看着她的背影,霍江搖了搖頭,也不知謝先生和謝太太是如何教養的女兒,全無大家閨秀應有的雅緻纖柔,也是,謝家和高家一樣,以前都是做無本買賣的,也就是土匪,如今雖然金盆洗手,可是也難和真正的書香門第相提並論。
想到謝嬋不但是謝家的表姑娘,而且還是養女的身份,霍江便從心底嘆息,他還記得在高家遇到謝嬋時,一堆穿金戴銀衣履光鮮的少女之中,只有她衣飾素淡,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不是新的,她在謝家的日子過得顯然也並不好。
霍江努力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些事。
謝家是什麼人,高家是什麼人,這和他沒有關係,他只是一個誤入此處的過客,他有他的世界,而他的世界和這裡永遠也不可能再有所交集。
至於高清輝和謝紅琳,更是與他截然不同的人,他和他們就像是兩條河流,各自按照屬於自己的河道前行,離開這裡之後,便永不會交匯。
只有謝嬋,如果一條柔弱無依的藤蔓,謝家是她唯一的棲身之所,她的養母又已不在人世,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流落到關外來的,更不知道她在關內還有沒有親人,如果她還有親人在世就好了。
想到這裡,霍江萌發出一個想法,他要在臨走之前見見謝嬋,他可以幫她給關內的親人帶封信,說不定她的親人們並不知道她的養母已經去世了,收到她的信以後,會來關外接她回去呢。
霍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對,他只是幫人帶信而已,又不是對謝嬋有非份之想,這是君子所爲,無可厚非。
那天的午膳比平時更加豐盛,居然還有一道蔥燒鹿筋,應是高清輝帶來的。沒有聽說關外有養鹿的,只是這種漫天風雪的天氣裡,還能獵到鹿嗎?
既然不用去陪謝先生聊天,霍江整個下午都在看書,看的就是從秦閣帶回的那本遊記。
這本書是本朝人寫的,記錄的是西北風土人情,霍江發現書中有多處地方,都被做個了標記,顯然是書的主人對這幾處記錄的風物情有獨鍾。
霍江便也來了興趣,讀書人大多有這種癖好,喜歡在舊書裡找尋前面主人的蹤跡,霍江也是如此。
很快,他便發現,有標記的幾處,描述的都是在陝西的見聞,有的是細緻入微,有的則一帶而過,但是卻都用狼毫筆做了標記,顯然是極爲喜歡了。
霍江猛然想起秦閣門前那個只寫着一個“秦”字的匾額。
對啊,初時他還以爲此間主人姓秦,後來也便沒有深究。現在看來,此秦非姓氏之秦,而是秦地之秦。
陝西古時便是秦地。
莫非這謝家是陝西人?
可是這和他也沒有什麼關係,霍江覺得自己一定是太閒了,這樣下去可不行,他不能懈怠下去,另外,等到高清輝走了,他要找個機會向謝先生請辭,這種是非之地,還是早早遠離纔好。
霍江合上書本,自己研墨,思索着要寫一篇制藝,無論何時何地,功課不能丟下。
關外的白天特別短,此時天已擦黑,有啞僕進來,在院子裡掛上氣死風燈,又有兩名啞婦提了食盒進來,霍江便問道:“高家公子還在莊子裡嗎?”
他試過幾次了,這些啞巴遠比福伯容易接近,只要是無關緊要的問題,他們都會回答。比如他曾問過莊子裡可有貯着初雪,啞巴們都是有問必答,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回答他。
果然,其中一名僕婦笑着點頭,意思是說高清輝還在莊子裡。
霍江心裡有些煩燥,可能是曾在雪域山莊待過幾天的原因,他對高清輝有一種本能的敵意。
可是這個人太強大了,他無法,也不敢與之爲敵。
再說,他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而高清輝只是個土匪而已。
霍江在心裡勸慰着自己,味如嚼臘般吃過晚飯。
僕婦們收拾了碗筷出去,他也重又坐回書案前,醞釀着那篇制藝。
這時小院裡傳來聲音,像是有人來了。
霍江皺眉,這就是身爲“囚犯”的好處,只要是這莊子裡的人,不論是誰都能隨隨便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