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成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把他踹在地上,用她那雙穿着繡鞋的腳不住踢他,直到他把地上的糞便吃進嘴裡,她這才放過他。
是她告訴他,要吃得苦中苦,才能成爲人上人。
她所謂的吃苦,便是每天折磨他,她從來不會打傷他的臉和四肢,因爲那樣會被義父發現。
她還告訴他,如果他膽敢把這些事告訴義父,那麼思謹就會被扔到山裡喂野狼。
那年謝思成只有七歲,在他被這女人帶回來之前,他住在洛陽城裡。
洛陽城很繁華,有錢人很多,但是他們住的地方,卻是窮人扎堆的南街。
謝思成記事很早,他隱約記得,最初他是和一位嬤嬤住在這裡的,嬤嬤很老了,但是很疼他,嬤嬤在花柳巷口擺攤子賣小糖餅,每天嬤嬤都會帶着他一起出攤,掰半塊糖餅給他,他一邊吃着,一邊奶聲奶氣幫着嬤嬤吆喝,花柳巷子的姑娘們看他長得漂亮,常常會多買幾個小糖餅。
他問嬤嬤:“別人都有爹孃,我的爹孃呢?”
嬤嬤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她是在家門口撿到他的,但是她猜他的爹孃一定是有錢人,因爲撿到他的時候,他的襁褓是緞子面的,還繡着花,當了足足五錢銀子。
後來,嬤嬤去世了,花柳巷的姑娘們看他可憐,求了媽媽收養他。
他從南街來到了花柳巷,每天邁着兩條小短腿,在樓梯上跑來跑去,幫姑娘們買香花,買瓜子。
有一天,媽媽把他叫過去,指着面前的一個女人說,這是他的母親,要把他領回去。
那女人衣著樸素,可卻長得很美很美。
母親帶着他回到了南街,他們在嬤嬤以前的破房子裡住了下來。母親從不出門,只是每天讓他到街上去買吃食。
母親每天都會坐在嬤嬤生前常坐的躺椅上,在院子裡曬太陽,她常常會望着天空,這一望就是整個下午。
母親有時候會讓他去買酒,母親喝了酒就會打他,打累了,母親又會抱着他哭,哭着哭着就把他一把推開。
母親偶爾也有心情好的時候,那時她會教他認字,他很珍惜這樣的時光,他學得很快,他想讓母親高興。
有一天,母親給他銀子,讓他到街上去買支笛子,從那天開始,母親便會坐在院子裡吹笛子。鄰居聽到後便來敲門,母親不讓他開門,鄰居見沒人應門,一來二去,也就不再好奇了。
從那時開始,他便知道母親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人。
說來也怪,自從有了這支笛子,母親便不再喝酒,也不打他了,還會教他吹笛子,他很快便能吹簡單的曲子,母親常常誇獎他。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一天,母親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到街上去買只燒雞。
他買燒雞才花了五個銅板,可是當他回來的時候,發現母親不見了,躺椅上只留下了那支笛子。
他找遍整條南街,也沒有找到母親。
那天,他坐在母親常坐的躺椅上,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他把昨天買燒雞餘下的銀子,藏到炕洞裡,帶上母親留下的笛子,又去了花柳巷。
從那以後,他常被姑娘們叫到客人面前吹笛子,因爲他年紀小,長得俊,客人們每次都會給他賞錢,一天下來,他能賺七八個銅錢。
花柳巷裡有吹曲兒的師傅,閒來無事,師傅也會指點他,他的笛子越吹越好,師傅笑着對他說:“你好好學,再過幾年,就能跟着出堂會了。”
於是他便很用功去學,到了晚上,他便找個沒人的地方,一個人練到很晚。
他以爲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他會在花柳巷長大,在花柳巷裡吹曲兒,長大以後,也做師傅收徒弟,成爲洛陽城裡小有名氣的吹曲師傅。
可是他沒有想到,一年以後,母親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這一次和上次不一樣,母親挺着大肚子。
他告別了師傅,跟着母親又回到南街的破房子裡。母親回來後的第十天,便在家裡的炕頭上生下了一個女娃娃。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嬰兒,妹妹的臉蛋像羊乳一樣白,他偷偷用指尖碰了碰,軟軟的,嚇得他趕快把手縮回來,生怕再碰一下就會把妹妹碰壞。
但是母親卻不喜歡妹妹,她生下妹妹後,聽說是個女孩兒,便恨恨地哭道:“怎麼是個女的,怎麼是個女的?”
母親出了月子以後,仍然不喜歡妹妹,他爲了討母親歡心,便把笛子拿到母親面前,他記得母親最喜歡吹笛子,吹起笛子就不會打他了。
母親把笛子從窗戶裡扔到院子裡,惡狠狠地對他說:“你想吹笛子,就去吹給窯|姐兒們聽吧。”
他也想再回花柳巷吹笛子,可是他不敢出去,他怕他不在的時候,母親會把妹妹扔掉。
他不止一次聽母親對妹妹說:“你再敢哭,我就把你扔了。”
若是妹妹繼續哭,母親就會揚起巴掌打她。
妹妹只是幾個月大的嬰兒,卻也像是懂事了一樣,被母親打罵了幾次,便不再大聲哭了,只是小聲抽泣,可是母親卻還是嫌妹妹煩,每當這個時候,他便跑進去,抱着妹妹躲得遠遠的。
他給妹妹吹笛子,妹妹就會對他笑。
妹妹笑起來很好看,他從沒有見過有人笑得這樣好看。
妹妹五個月的時候,母親的身子也調養好了,她又開始喝酒,像以前一樣,給他錢,讓他到街上買酒買肉。
他有一個預感,他覺得母親又要離開了,像上次一樣,走得無影無蹤。
可是這一次,他卻盼着母親離開,只是他怕母親會帶走妹妹。
因此,每當他出去買吃食的時候,就學着南街裡女人的樣子,用布帶子把妹妹綁在後背上,他揹着妹妹一起出門。
他還會把每次母親給他買東西的錢,悄悄留下一些,他把省下的錢,全都藏到炕洞裡。
那年他只有六歲,他隱隱覺得,以後他和妹妹就要靠着炕洞裡的錢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