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回孃家的事,霍柔風也聽說了,這是在她計劃之外的事。
她對這位三奶奶印像不深,尤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清秀纖細,如同一幅素淡的水墨畫,在長房的幾個媳婦裡不算出挑的。
霍柔風搖搖頭,對采芹道:“也不知是她自己想走,還是被孃家逼着的。”
采芹卻是嘆了口氣:“奴婢覺得三奶奶不會自己想走的,孃家雖好,可她終歸是嫁出去的,在孃家住個把日還好,又不能長住,到時重回霍家,二太太和三爺一定不會高興,受苦的還是三奶奶。”
聞言,霍柔風笑道:“是啊,既然會這樣,那就留在孃家索性不回去了,大不了就和離,本朝也不是沒有過。”
當朝兩位長公主都曾和離,聽說有一位已經和離了三次,如今的駙馬是第四任。不過這都是坊間傳說,杭州遠離京城,宮裡的事情能傳出來的並不多。
采芹嚇了一跳,她是聽說過和離的,但是也只是聽說過,那和被休大歸有什麼區別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九爺是個大嘴巴。
“我的小祖宗,您快別說了,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宗親,讓人聽到可不好。”
霍柔風伸出半截小舌頭晃了晃,衝着采芹做個鬼臉,問道:“我去無錫的東西全都準備好了嗎?”
采芹的精神頭立刻來了,她們這些人日夜盼着能跟九爺去無錫呢,一來是讓這小祖宗避避風頭;二來也是有私心的,當丫頭的不比張昇平那些護衛,她們長年累月也沒有出門的機會,這次不但能出遠門,還能去無錫。
“準備好了,十輛車子,把您平時吃的玩的都帶上了,鳥也帶上,就等您挑狗了,狗不能全都帶着,除了金豆兒,您再挑幾隻,給金豆兒做伴兒。”
霍柔風滿意了,撒歡般的跑去牽黃院挑狗去了。
采芹也笑了,九爺的性子真好,雖然有時會任性,可是但凡讓她順心了,她便高興得什麼似的。
外面的人總說九爺嬌縱,無法無天,其實全是胡說八道。
霍柔風挑了兩隻溫順的狗,又挑了兩隻極愛打架的,溫順的可以陪着她,愛打架的可以給她壯膽兒。
長房亂成什麼樣,都和她沒有關係了,反正一時半刻,霍子興是沒有閒情逸致往二房塞兒子了。
她帶着金豆兒,從牽黃院出來,便往大門外走,人還沒有出去,就被攔下了:“九爺,您這是去哪兒?”
“去遛狗啊。”霍柔風頭也不回,大步往外走去。
攔下她的人只好打發人去叫護衛,霍柔風走了不到一百步,便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了。
跟着就跟着吧,免得九爺再被人綁......
想到這裡,她的腦海裡赫然閃過一張可惡的臉。
偷狗賊!
不僅是偷狗,展懷還綁了她,若不是她逃出來,後面還不知道會如何。
好吧,看在前世高夫人的面子上,她選擇原諒他。
但是別讓她再碰上他,千萬不要,遇到他一次,她便倒黴一次,這哪裡是國公府的公子爺,這分明就是她霍柔風的喪門星。
她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腳,腳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是腳掌上留下一道疤,不知道能不能消褪下去。
這便是拜展懷所賜。
無論是今生還是前世,她都是很嬌貴的,從頭到腳,身上每一塊肉都比金子還要貴,就這樣留下一道疤,這是多少金子也賠不起的。
霍柔風甩甩頭,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她不想因爲那件事和那個人掃興。
一人一狗走在和煦的春風裡,明媚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身上,舒服極了。
她開始盼望早日去無錫了,無錫的莊子便在太湖邊上,太湖比西湖大得多,一眼望去看不到頭,在太湖上泛舟,那感覺和在西湖是不同的。
就這樣想着,不知不覺,她和金豆兒已經走到西湖附近,一擡頭,她便看到不遠處的擷文堂書鋪。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她讓人去擷文堂買書,跑遍擷文堂各家分號也沒有買到,後來還是采芹打發自己弟弟去買來的。
這件事雖然瞞着她,但是她還是知道了。
擷文堂是不想做霍家二房的生意。
唉,這陣子太忙了,她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想到這裡,霍柔風不假思索,帶着金豆兒便跨進擷文堂的門檻兒。
西子湖畔的這家是擷文堂在杭州的總鋪,霍柔風記起來了,上次那本被她撕掉的《太平聖行》便是在這裡買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原來如此,這些日子她沒有細想,倒是她冤枉他們了。
任憑哪家書鋪,都不想再接待像她這樣的客人吧。
《太平聖行》是官印書,又是記載“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公然撕毀便是大不敬,抓進衙門要打板子,若是倒黴,說不定還能吃牢飯。
那天她只顧生氣,一時衝動,也沒有想得太多。
她決定給擷文堂留個好印像,讓人想起她便想到不做她的生意,九爺不要面子了嗎?
可能她來的時候不對,書鋪裡冷冷清清,夥計比客人還要多些。
她四下看了上,沒有看到上次見過的老掌櫃,七八個乾淨利索的夥計,兩三個客人。
她踮起腳尖,拔着脖子去看書架上的書,她並沒有看到,在她的身後,一個夥計飛快地給另一個遞個眼色,用口型說了兩個字“霍九”。
那個夥計怔了怔,立刻堆起笑臉,湊了過來:“哎喲,是永豐號的霍九爺啊,您要買什麼書,小的給您拿過來。”
夥計的聲音並不大,但是正在角落裡翻書的一位客人還是聽到了,他轉過身來,向霍柔風望過去。
霍柔風此時也正轉頭去看,她不是去看和她說話的夥計,而是想看看,這夥計叫出她的身份,是想讓誰知道。
她的眼睛正對上迎面而來的目光,兩人都是微微一怔。
那少年站在陰暗處,如果不是特意去看,誰也不會注意到,但是一旦看到他,目光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過去。
他穿着一襲月白道袍,安靜地站在那裡,如同微陰的夜裡,藏在雲後半明半暗的那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