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衆人都在等着我的答案。這兩具屍體,如果是其他人,我肯定不管不顧,但其中一個,是我文敏,她和所有的其他人,都是不同的。這些天來發生的事,雖然有猜疑,但這幾年出生入死的感情,是不可能因爲這些猜疑而煙消雲散的。
我目光看了衆人一眼,最後做了個決定。懶貨是不可能陪着我去冒險的,明知是錯誤的這條路,還不知有多少危險,我更沒有權利讓獨眼龍這些人也跟着去冒險,思來想去,我對獨眼龍說:“把裝備分一分,你們先走,我去找屍體。”
獨眼龍大驚,道:“當家的,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那地方本來就夠危險的,放着你一個人,那不是送死嗎?你把我老張想成什麼人了!”緊接着便語氣堅決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有些意外,但這種時候,我已經無法再讓身邊的人跟着涉險了,一邊拒絕獨眼龍的提議,一邊穩住他道:“放心,以我見識,想弄死我,還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決定了,你們先走,咱們兵分兩路,在古城外面匯合。”
哈日查蓋摸了摸鼻子,道:“我說……顓瑞這次託我和這位哥們兒照應你,你現在要去送死,豈不是砸我的招牌?找到屍體,人就能活過來?”
我心裡有些不舒服,其實我之所以這麼堅定的要尋找屍體,是潛意思裡覺得文敏或許還活着,或許正在某個地方等着我去救她,在沒有看到屍體前,我不可能就這樣拋下她離開。紅毛這麼一口一個死字掛在嘴上,實在跟一把刀子似的,每一下都似乎在戳破我的希望。
心情不爽之下,我自然也沒什麼好語氣了,說道:“別忘了你現在走幾步路還得讓人背,再滿嘴放炮,你就自己走吧。”紅毛挑了挑眉,臉上依舊笑嘻嘻的,說:“你是不是忘記前不久答應過我什麼了?”
他這麼一提醒,我心中不由得沉了一下。這小子爲什麼對豆腐的事這麼上心?他在豆腐身上動了什麼手腳?爲什麼這麼有把握可以找到豆腐?他該不會是在懵我把?
這個念頭一升起,我便直勾勾的盯着紅毛,他臉上的笑容乍一看挺陽光的,還是那副天塌下來都不變色的模樣,我也算閱人無數了,仔細看了看他的神色,卻不像是在蒙人的,忍不住皺眉,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紅毛笑嘻嘻的,說出了一句讓劉隊瞠目結舌的話:“你未必也太小看我了,既然這女人可以安全的抵達此處,難道我們幾個老爺們兒還死在裡面不成?我看也別分頭行事了,一起走吧。我也想看看,顧警官是真死了,還是假死了。”他說這話時,目光意味深長的看着劉隊,這女人忍不住道:“你們認爲我在說謊?”
紅毛點了點頭,直言不諱道:“對。我不信你,一點兒也不信。”
劉隊皺眉道:“你們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們嗎?”
紅毛聳了聳肩,臉上依舊是陽光燦爛的神情,道:“女人,你未免把我們想的太善良了,不管你怎麼做,都不會有人信任。你知道什麼信任嗎?獨眼兒,好好教教她。”
獨眼龍雙手環胸,像是因爲這句話而想到了什麼,冷笑道:“信任就是把後背留給別人捅。”
紅毛嘖了一聲,說:“看樣子你是深有體會。”
獨眼龍摸了摸自己瞎掉了那隻眼睛,輕聲道:“恩,死也忘不了。”
我們這幫人,都是手裡沾了血的。人就是這樣,在安定的環境中,人人都渴望和平、友善和信任,但在極限的環境裡,信任就是一把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染過血,那些曾經信任過自己的人的血。
因爲這些血,所以我們現在才能繼續站在這裡說話。比如被我殺死的信使。
沒有到絕境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最後會變成什麼。我經歷過那樣的環境,也經歷過那種掙扎,將自己的人性、良心全都揉碎踩在血肉裡的環境。
劉隊臉色變了一下,最後艱難的吐出一句話:“我得不到你們的信任,無所謂。”她疲憊的嘆了口氣,道:“我現在只想活下去。看樣子,你們都打算走老路了。”她說完。看向了之前明確拒絕的懶貨,道:“那麼,你呢?是不是改變主意,準備跟他們走了?”
在我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懶貨一直依靠在牆上,閉着眼睛,顯然又在打盹兒。
聞言,他慢慢的擡起了眼皮,看了我一眼,旋即嗯了一聲。我心裡猛地鬆了口氣,有懶貨一路,我們將會安全許多。
劉隊的眼角猛地抽了一下,我看的出來,她的內心此刻很激動,目光灼灼的盯着懶貨,片刻後,雙肩一垂,嘆道:“既然如此,我還能說什麼。”頓了頓,她道:“要死一起死吧,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既然是我帶着她們進來的,那我就該把她們帶回去。走吧。”
說到最後,她似乎已經打聽主意了,徑自走進了中間那條通道。
獨眼龍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對我說:“這女人,變臉也太快了。當家的,你怎麼說?”
我道:“注意點兒,這女人有問題,必要時刻,殺。”劉隊最開始出現的時候,雖然神智似乎有些失常,但我並沒有產生懷疑,甚至她殺了攝影師,我也沒有懷疑過,因爲這些事情,這種在絕境關頭拋棄一切保命的做法,我們所有人都經歷過,所有人也都能理解她當時的做法。所以她的這些行爲,在普通人看來,可能很值得懷疑,但在我們這幫有着相似經歷的人看來,卻並不足以產生隔閡。
真正讓我懷疑她的,是她剛纔的反應。
我雖然和劉隊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對她的個性也極爲了解,大概由於她是在西方長大,因此對於生命十分看重。這樣一個人,我可以理解她在生命受到威脅時爆發殺死攝影師,但我不能理解她會對於同伴的屍體不管不顧。
除非,這其中另有隱情,所以導致她根本不願意我們見到另外兩具‘屍體’。
如果在這件事情上,她是有所隱瞞的,那麼會不會那兩具‘屍體’是根本不存在的?文敏還有那個叫麗麗的女醫生,會不會都還活着?
極端環境,是對人性的終極考驗,那麼在這種考驗下,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我不能忍受的事,就不能怪我心狠手黑了。
我說完,獨眼龍點了點頭,緊接着,我們三人踏入了這條充滿危機的路,後面等待衆人的將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但這一刻,我們都不約而同的盯緊了劉隊。
這女人既然有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東西,那麼爲了保護她的‘秘密’,她接下來肯定會有其他動作。
這條通道寬度約有兩米左右,拱形頂,周圍的牆壁上有很多浮雕,雕刻着一些半人半獸的東西,其中有一種獨腿獨目的人,讓我想起了山海經裡記載的‘獨目人’。
《山海經》是先秦神怪古籍,歷史影響深遠,看樣子,這浮雕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八成和上古的神話傳說有關,我能認出一些,卻無法全部認出來。
這地方不是古墓,而是一座古城的地下建築,根據劉隊之前提供的信息,我們現在所在的建築,是特意用來鎮壓01的,在這些通道里,刻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不知有什麼意義。
壁上每隔十米左右的位置,就會有青銅壁燈,由於年代久遠,銅燈上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銅花,獨眼龍不愧是我請的掌眼,這會兒還不忘了估價,直讚歎說:“好東西啊,人身鳥頭含焰青銅燈,要不咱拔一個出來?”
我有些好笑,這裡的青銅燈比較多,也很規整,應該不會有什麼機關,我示意他隨意。獨眼龍也是有分寸的,沒有多拿,摸出傢伙鑿出兩個放在揹包裡便心滿意足了。
這時,周圍的浮雕忽然起了變化,不再是那些堆在一起擠擠攘攘的古怪生物,而是換了另一種風格。
只見兩壁的是牆上,各雕刻着數個巨大的人形。那人頭很小,肚子很大,腳幾乎看不見。小小的腦袋上,五官一片模糊,唯有一張嘴巴是笑着的,露出長長的舌頭。而那肚子上,則雕刻着各異的景象,有乞兒行乞,有躍馬打仗,又帝王正在聽政,更有洞房花燭的活春宮,一幕幕,如同微縮的人生百態似的,盡被這人容納在了肚子裡。
四下裡一看,只覺得給人心裡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
這時,懶貨忽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盯着這牆壁上的幾個人,緊接着,他忽然提醒我們道:“都精神點兒,不要睡覺。”
我一愣,心說這話不該對我們說吧?我們這一隊人裡,最愛睡覺的就是你自己了,這話頗有賊喊捉賊的嫌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