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ley 楊很有把握地認爲,我們所在的這座大蜂巢古城,並非真正的惡羅海城,而是無底鬼洞,並讓我和胖子看看明叔父女的後頸。
我心想古城與鬼洞之間的差異,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不過時間凝固的惡羅海城與深不見底、充滿詛咒的鬼洞,都是凌駕於常識之外的存在,所以也並沒有感到過於驚奇。
我過去扒開明叔後脖子的衣領,果然看到他後頸上有個淺淺的圓形紅痕,像是從內而外滲出來的一圈紅疹,只不過還非常模糊,若非有意去看,絕難發現,我又看了看阿香的後頸,同明叔一模一樣。
這是被無底鬼洞詛咒的印記,雖然只是初期,還不太明顯,但在一兩個月之內,就會逐漸明顯,生出一個又似漩渦,又似眼球般的印記。受到這種惡毒詛咒的人,也與我們一樣,在四十歲左右,血液中的血紅素會逐漸減少,血管內的血液慢慢變成黃色泥漿,把人活活折磨成地獄裡的餓鬼。
但明叔等人最近一個多月始終是和我們在一起,不可能獨自去了新疆塔克拉瑪干的黑沙漠,難道他們父女當真是由於見到了這座蜂巢古城,才染上這恐怖的詛咒嗎?
明叔一頭霧水,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但是聽到什麼“詛咒”、“鬼洞”之類的字眼,便立刻有不祥的預感,忙問我究竟。我一時沒空理會他,便讓胖子跟他簡單地說說,讓他有個精神準備。胖子幸災樂禍地一臉壞笑,摟住明叔的肩膀:“這回咱們算是一根繩上拴的螞蚱了,走不了我們,也跑不了你們,想分都分不開了。我給親人熬雞蛋裡怎麼唱的來着?噢,對了,這叫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啊,您猜怎麼着,它是這麼這麼着……”
胖子在一邊添油加醋地給明叔侃了一道無底鬼洞的事蹟。我則把Shirley 楊拉到一旁,問她究竟是怎麼發現這些事情的,爲什麼說大夥都被阿香的眼睛給騙了。
Shirley 楊將我帶到最後幾張人皮壁畫前,指給我看上邊向蛇神之骨獻祭的儀式———原來蛇神埋骨的地方,就是我們在黑沙漠扎格拉瑪神山下見到的鬼洞。
這些人皮壁畫並未明確地指出蛇神之骨是在西域,但結合世界制敵寶珠大王的長詩,就不難做出這樣的判斷。在崑崙山遙遠的北方,有一處藏有寶藏的僧格南允洞窟,裡面有五個寶盒,分別被用來放置蛇神的骨骸。蛇神的兩個神蹟,一個是身體腐爛得只剩骨架,但它的大腦依然保存着“行境幻化”的力量;另外一個則是蛇頭上的那顆巨眼,可以使它的靈魂長生不滅,在天地與時間的盡頭。它會像鳳凰一樣,從屍骨中涅槃重生,並且這個巨眼,還可以作爲通向“行境幻化”之門的通道,也就是佛經中描述的第六種眼睛“無界妖瞳”。
如果用科學來解釋,恐怕這“行境幻化”就是美國肯薩斯特殊現象與病例研究中心的專家們一直研究的虛數空間。神話傳說中鳳凰膽是蛇神的眼睛,但沒有人親眼見過,虛數空間裡是否真的有蛇骨,那是無法確認的,也許蛇骨只是某種象徵性的東西。
在人皮壁畫最後的儀式描繪中,魔國的先祖取走了蛇骨的眼睛,並且掌握了其中的秘密,然後遠赴崑崙山喀拉米爾,建立了龐大的宗教神權。每當國中有擁有鬼眼的鬼母,便要開啓眼中的通道,舉行繁雜的儀式,將俘虜來的奴隸用來祭祀蛇骨。凡是用肉眼見過“行境幻化”的奴隸,都會被釘上眼球的印記,然後像牲口般地圈養起來,直到他們血液凝固而死。魔國的人認爲,那些血都被“行境幻化”吸收了,然後由信徒吃淨它們的肉。只有固守這樣信仰的人,才被他們認爲是修持純潔的男女信徒,在本世將獲得幸福、歡樂還有權力,在來世也會得到無比的神通力,這與後世輪迴宗教義的真諦完全一樣。
魔國附近的若干國家,無數的百姓都淪爲了蛇骨祭品,但魔國中的祭師大多善於驅使野獸和昆蟲,各國難以對敵。直到格薩爾王與蓮花生大師攜手,派勇士潛入魔域,將那顆轉生的寶珠鳳凰膽用計奪走,加之不久以後,魔國的主城惡羅海城神秘地毀滅,雙方力量立時發生逆轉,聯軍(長詩中稱其爲“雄師”)掃蕩了妖魔的巢穴。制敵寶珠之王的事蹟,在雪域高原說唱詩人的口中傳唱至今。
鳳凰膽很可能在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流入了中原,如果周文王占卜此物爲長生不滅之物,也可以說是有道理的。
到此爲止,鳳凰膽的來龍去脈,基本上算是搞清楚了,但我們所在的惡羅海城又是什麼?這裡的人都到哪去了?爲什麼城中的時間凝固在了一瞬間?
Shirley 楊說:“惡羅海城中的居民去了哪裡,大概只有他們自己清楚。老胡我記得你在九層妖塔中和我提過,那具冰川水晶屍似乎少了些什麼,輪迴宗的人不辭辛苦,挖開了妖塔與災難之門,這些都是爲了什麼?但當時局面混亂,咱們沒有再來得及細想,現在回憶起來,那具冰川水晶屍,沒有眼睛和腦子。”
我只模糊地記得,冰川水晶屍皮肉都是透明的,只有五臟六腑是暗紅色,好像鮮紅的瑪瑙。輪迴宗原來是將它的頭腦包括妖瞳,都取了出來,放入了災難之門後邊?輪迴宗找不到蛇骨埋葬之地,卻可以設置一條通道,或者說是———鏡像。
Shirley 楊說,一直看到人皮壁畫中最後的儀式部分,才明白究竟。輪迴宗想繼續祖先的祭祀,開啓了一座本已消失於世的古城。這座城是鬼母生前的記憶,舉個例子來說,在那屠房裡,剛剛被斬首的犛牛,煮熟的牛肉,門上未乾的血手印,也許並非發生於同一時段,這些都是在鬼母眼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碎片,通過妖瞳在“虛數空間”裡構造的一座記憶之城。
連鐵棒喇嘛都承認阿香有着野獸一樣敏感的雙眼,這使我們對她產生了一種盲目的依賴與信任,她根本不能分辨出這通過記憶建立在“虛數空間”中的古城。雖然只是鬼眼利用鬼洞的能量,創造出來的鏡像之城,但它同樣是客觀真實存在的,就如同黑沙漠中那個沒有底的鬼洞,看到它的人都會成爲蛇骨的祭品。可以隨時離開,但臨死的時候,你還是屬於這裡的,到天涯海角都逃不開,甩不掉。鬼洞是個永無休止的噩夢!
這時明叔被胖子一通猛侃,唬得魂不附體,走過來又同我確認,我把Shirley 楊的話簡單地對他講了一遍。明叔哭喪着臉對我說:“胡老弟啊,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我做牛做馬,像條狗一樣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輩子,想不到臨死也要像條狗,成了什麼蛇骨的祭品。唉,我也就算了,可憐阿香纔有多大年紀,我對不住她的親生父母,死也閉不上眼啊。”
我對衆人說:“雖然明叔同阿香被捲了進來,而且這座城也並非真正的惡羅海城,但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如果不到這裡,咱們也無法見到這些記錄着魔國真相的人皮壁畫,這說明咱們還是命不該絕。那麼然後呢,然後……”
Shirley 楊接口說,然後只要找到真正的惡羅海城遺蹟,在最深處的祭壇裡,舉行相反的儀式,用鳳凰膽關閉“行境幻化”,這個詛咒也就會隨之結束。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麼詛咒,我想這種鬼洞的詛咒,很可能是一種通過眼睛來傳染的病毒,一種只存在於那個“虛數空間”中的病毒,切斷它們之間的聯繫,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
明叔一聽還有救,立馬來了精神,忙問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惡羅海城遺蹟,這纔是重中之重,能否保命,全在於此了。
我此刻也醒悟過來,一個環節的突破,帶來的是全盤皆活,馬上招呼衆人快向上走,回到城邊的綠巖上去。於是大夥抄起東西,匆匆忙忙按原路返回。
綠巖的兩側,一邊是籠罩在暮色中的惡羅海城,但那是鬼母的記憶;而綠巖的另一邊,是清澈透明的風蝕湖,湖中的大羣白鬍子魚,以及湖底那密密麻麻的風蝕巖洞,都清晰可見。
傳說中惡羅海城就位於災難之門後邊,真實的惡羅海城原形,應該與那記憶中的古城完全一樣,全部是利用天然的巨大風蝕巖建成。此時衆人望着湖底蜂巢般的窟窿,已經都明白了,由於魔國崇拜深淵和洞穴,所以城下的洞窟挖得太深了,真正的惡羅海城已經沉入了地下,被水淹沒。幾千年滄海桑田,變成了現在這處明鏡般的風蝕湖。至於城中的居民變爲魚的傳說,應該是無稽之談,說他們都在地陷災難的時候死掉餵了魚還差不多。傳說蛟魚最喜戲珠,那些兇猛的黑白斑紋蛟,之所以不斷襲擊湖中的魚羣,大概是想佔了湖底的珠子,也許輪迴宗的人就是將鬼母的眼睛,放在了湖底。
當然在未見到之前,還只是全部停留在猜測階段,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想找到更深處的祭壇,就要冒險從中間最大的風洞下去。
站在綠巖上向下看,風蝕湖底最大的風洞中一片漆黑,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對比那座由記憶碎片拼接成的影之城,不難看出湖底最大的洞窟,就是被位於蜂巢頂端那顆巨大的石眼砸出來的。在惡羅海城倒塌陷落的時候,那枚重達千斤的巨石,將主城的頂壁穿破,直接貫穿下去。通過我們剛纔在城中看到的結構,下面縱然崩塌了,那石眼也不會陷進去太深,而且湖水並沒有形成強力的潛流或漩渦,只是從城池廢墟的縫隙間滲透下去,這些跡象都說明湖水並不算深。但如果想進入比蜂巢更深的神殿和祭壇,那就要穿過隨時會倒塌的風蝕巖洞,可以說下去的人,是要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去玩命的。
這時明叔頸後的印記比剛纔要深得多了,看來留給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像他這個年紀,除非和陳教授一樣,遠遠地逃到大洋彼岸,否則留在古城遺蹟附近,恐怕是活不過兩三天的。
明叔老淚縱橫,對我們嘮嘮叨叨,不下去是死,下去的話更是拿腦袋往槍口上撞。湖中魚羣雖然不傷人,但那兩條黑白斑紋蛟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然躥下來,它們那種狂暴兇殘的猛獸,一旦在水下衝擊起來,絕非人力可以抵擋,而且誰能保證地下深處沒有更危險的事物,越想越覺得腿軟。
我和胖子、Shirley 楊忙着做下水前的準備,沒空去體會明叔複雜的心情,除了保留必要的武器炸藥以及照明器材、燃料、藥品、禦寒的衝鋒衣之外,其餘的東西全部拋棄。按照我們的判斷,因爲原址已經被水淹沒了,所以冰川水晶屍的腦子,肯定是被輪迴宗埋在了影之城的下方,而它的雙眼,應該是在惡羅海城真正遺址的正下方,不過最大的可能,它已經被吞進魚王的肚子裡去了。當然這些並不重要,只要順着廢墟,潛入地下深處的祭壇就可以了。但魔國的祭壇,在經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之後,是否還能在地底保留下來,仍然是個未知數。
我對胖子和Shirley 楊說:“咱們進藏前,我請我師兄起了一課,遇水方能得中道,以前我對此將信將疑,現在看來,無不應驗,此行必不落空。”
胖子說:“芳香的花不一定好看,能幹的人不一定會說,我就什麼也不說了,等找到了地方你們就瞧我的。鬼洞妖洞我不管了,反正咱們不能空手而回,有什麼珍珠瑪瑙的肯定要鑿下來帶回去,甭多說了,這就走,下水。”說完按住嘴上的呼吸器和潛水鏡,筆直地跳進了風蝕湖,激起了一大片白珍珠一般的水花,驚得湖中游魚到處逃竄。
Shirley 楊對我說:“當初如果不是我要去新疆的沙漠,也不會惹出這許多事來。我知道你和胖子很大方,抱歉和感激的話我都不說了,但還是要囑咐你一句,務必要謹慎,最後的時刻,千萬不能大意。”
我對Shirley 楊點了點頭,她也由綠巖跳入湖中,我對身後的明叔與阿香囑咐了幾句,讓他們就在此等候,等我們完事後一定回來接他們,隨後也縱身從巖上躍下。
湖裡的魚陣還在水晶牆附近緩緩移動,並沒有因爲接連三人落水而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