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尾猴被殭屍拖人棺中的一幕,快得讓人無思量餘地,鷓鴣哨等人在樹上只覺眼前一花,緊接着便聽到紫金槨內傳出幾聲老猴臨死前的慘叫。鷓鴣哨擔心向導受驚不過叫喊出聲,趕緊用手將他罩着黑紗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羣也都嚇得怔在當場,視線齊刷刷投向紫金槨,看得連猴眼都直了,直到禿尾猴撕心裂肺的悲慘哀嚎突然停止,羣猴方纔如夢初醒,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嗷嗷亂叫着四散逃入林中,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密林深處又恢復了寂靜,連根猴毛都沒剩下。
紅姑娘見有屍變,連忙摸出三柄塗了黑狗血的飛刀在手,當即就要發難。鷓鴣哨悄悄舉手示意她先別妄動,棺中那元代貴族的殭屍好生厲害,不過看其形貌應該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並存的局面,有色目人爲將並不奇怪,討伐老熊嶺七十二洞之時的統兵大將,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風極盛,先前在墓中所見的披甲乾屍,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數十人,統兵的將軍安排幾個親隨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門戶,就當時的社會風氣而言,也不算是什麼殘酷奢侈之舉。
但西域文化背景獨特,喪葬習俗也與傳統葬制存在很多區別,棺槨、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屍體的辦法在當時看來,都透着極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從西域沙漠雙黑山遷人中原,已逾數千載了,對自漢代開始繁榮起來的西域喪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準瓶山巨槨裡屍變的底細,只好動心忍性,繼續在樹上潛蹤窺探。
死寂的林子裡,只有棺中發出一陣陣咔哧咔哧的響動,像是殭屍正在裡面啃噬禿尾猴的死體,聽得苗子寒透了心肺,忽覺脖子上滑溜溜的—陣地用手去摸,一邊低聲道:“墨師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頸,這地方還得留着喘氣……”
話未說完,卻摸到後頸上並非是什麼繩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裡一看,竟是一條劇毒的白花蛇,衝他噝噝吐着毒信,頓時驚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雲端裡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氣,把手裡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樹枝可經不起他如此折騰,頓時咔嚓一聲斷裂開來,連人帶樹杈同時掉了下去。
鷓鴣哨和紅姑娘正自留意樹下棺槨的動靜,沒提防苗子會有這麼一手,饒是鷓鴣哨身手奇快,等察覺到樹杈斷裂時也已晚了半步。這株大樹高可數丈,他擔心苗子從高處落下去摔個非死即傷,救人心切之下,顧不得再隱匿行藏了,急忙在樹杈上倒懸下來,腳踹樹幹放開雙臂,如同一隻夜行蝙蝠般飄身落下,他後發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苗子的衣領。
在如此之高的樹上落下,即便是鷓鴣哨也難保不會受傷,好在林木茂密,掛滿了藤蘿,不等落地,就扯住廠掛在樹幹上的老藤,這才放開苗子的身體,從樹上下來,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槨前。
此時紅姑娘也從樹上下來,聽得棺中窸窸窣窣響個不住,似乎裡面的殭屍會隨時爬出來撲人,不禁秀眉緊蹙,暗自打了個寒戰,問鷓鴣哨道:“如何理會?放火燒吧!”
鷓鴣哨本想先藏在暗處看個仔細,但既已來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動手.不過盜墓者自古以來很忌諱在沒看棺前便縱火燒棺,烈火一焚,裡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還指望從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輕易放火來燒?便對紅姑娘道:“別用火,先用蜈蚣掛山梯把殭屍從棺中挑出來再做理會。”
鷓鴣哨說完便轉身去把竹梯拖了過來,命苗子和紅姑娘將這蜈蚣掛山梯抄在手裡,平舉了探入棺內,不管鉤到什麼,都用力將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槍窺伺在側。
苗子遇蛇後從樹上跌下,已自驚得心慌意亂,就動了逃跑的念頭,但看鷓鴣哨手裡拎着的德國造鏡面匣子,心裡明白此時逃走免不了要捱上一梭子槍彈。此人天生就是膽小,這些年見了許多軍閥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厲鬼殭屍,他還是更懼怕手裡有槍的軍閥,一看見黑洞洞的槍口,腿肚子就軟了,再借幾個膽子來也不敢逃開半步,只好硬着頭皮,幫紅姑娘把竹梯擡起來,對準紫金槨探了過去。
二人先用蜈蚣掛山梯撥開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壓低了梯首,如同飛龍攪海,在那棺中一卷,觸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掛山鉤已搭住東西了。紅姑娘看了鷓鴣哨一眼,見他蓄勢已待,便對苗子使了個眼色,手上加勁,把蜈蚣掛山梯挑將起來。
紅姑娘和苗子都感覺竹梯變得格外沉重,只好併力挑動,不料竟從棺中拽出一大團事物。此時清冷的月光灑將下來,三人站在側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見蜈蚣掛山梯前端的包銅亂鉤,正掛在那已死的禿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張了,毫無生氣的臉孔仰着朝天,釣魚一般地讓亂鉤從棺材裡扯了起來。
鷓鴣哨見慣了生死之事,死狀再如何詭異的屍首,在他眼中看來,都如泥塑蠟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時,也絕不肯採取極端舉措殘害古屍,他認爲只有懂得對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開死神的召喚。但眼下以竹梯戳屍,卻實屬無奈之舉,因爲誰也不知棺中殭屍會如何發作,此刻見從棺中啓出死猴屍體,他連眼眉都沒動上一下,依舊沉靜如水地在旁註視,全身蓄勢待發,準備隨時應付即將發生的種種不測。
但紅姑娘見那猴屍死狀如此猙獰可怖,她畢竟是半路人的倒鬥行,不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視猴臉,當下壯着膽子,和早巳嚇得體如篩糠的苗子一起用力,顫抖抖地緩緩擡起蜈蚣掛山梯。
只見竹梯從棺中挑出來的,並不單單是一具毛茸茸的猴屍,禿尾死猴的屍體與棺中殭屍緊緊連在一起,那古屍的頭埋在死猴頸中,似乎張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動死掉的禿尾老猴,竟連同那具元代殭屍一發從棺中啓出。
禿尾老猴的分量畢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殭屍體格魁梧,屍身極是沉重,這也可能是灌了水銀防腐,總之紅姑娘與苗子額頭都見了汗,接連擡了幾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屍體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間難以挑出棺來。
鷓鴣哨之所以要讓他們以蜈蚣掛山梯在遠處挑屍出棺,是因爲擔心距離紫金槨太近,棺蓋棺板都已經震散了,一旦棺中殭屍暴然而起,須是吃它一個措手不及,離得遠些纔有應變的時機。不料竹梯只把屍體斜斜地挑起數尺,便再也挑不動分毫了,長梯被重量墜成了一張彎弓,梯身顫動着嘎吱吱作響。
鷓鴣哨心覺有異:“卻又作怪,難道是那殭屍不肯出來?”疑惑之下,他邁步轉向棺側,誰知剛一挪動腳步,便發現殭屍身後探出一對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鉗一般,緊攫住那隻死猴不放,在殭屍後頸處又探出一條漆黑的肢節鉤尾。原來是有體大如犬的山蠍子貪戀棺中陰氣,在棺槨摔出古墓震裂之機,鑽人了棺材內部,剛纔羣猴所懼之處,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內的巨毒之物。
那山蠍子臨敵必將鉤尾高高豎起,不知爲什麼鑽進棺槨之後,卻要伏在殭屍身子底下,等禿尾老猴翻動七星板之時,始終潛伏不動的山蠍子突然發難,它一擡長尾,頓時把那殭屍也託了起來,蟄死了禿尾老猴,隔着古屍一併拽進棺內。這時被竹梯從棺底啓出,那山蠍子卻似乎不情願離開紫金槨,更不肯放脫了猴子屍體,竟與蜈蚣掛山梯較起力來。
鷓鴣哨剛看到棺底藏着只碩大的山蠍子,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開槍射殺,否則等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槨才能開槍,手中那支德國造二十響早已機頭大張,隨時都可以擊發。鷓鴣哨平生最是擅長用槍,有百步穿楊的準頭,當即擡胳膊就要扣動扳機。
誰知鷓鴣哨身手雖快,那隻山蠍子卻是更快,它也感覺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轉蠍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噴向鷓鴣哨。老熊嶺瓶山附近氣候獨特,常年陰雨連綿,山間盛產各種奇花異草,這一帶的山蠍子不僅體形碩大,而且母蠍子的鉤尾可以和眼鏡土蛇一樣激射毒液,其快如電,令人防不勝防。
鷓鴣哨只聞一陣腥風,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山蠍子如何噴毒,劇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無論如何都躲閃不及了,情急之下,鷓鴣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鏡面匣子槍舉在身前一擋,毒液刺啦一聲輕響,都射在了德國造的槍身之上,他擔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這柄鏡面二十響丟掉,同時抽身向後疾趨退避。
紅姑娘和苗子此時也已看到了藏在殭屍背後的山蠍子,皆是吃了一驚,手中稍鬆,山蠍子便拽着殭屍和死猴縮回棺內。
鷓鴣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簍裡的鳳凰雞放出來。”他們三人進入密林盜墓之前,都用竹簍子揹負了一隻雄雞,鷓鴣哨親自帶着那隻最是神異的怒晴雞,紅姑娘與苗子所帶,也都是千中所選。
“鳳麟龍龜”爲中華四靈,自殷商以來,世上便已有了玄鳥金鳳的圖騰,但是就如同龍一樣,鳳凰本是虛幻之物,它在神話中是長生不死的玄鳥,死後可以在火焰中涅架重生,棲息在梧桐樹上,不落無寶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煉丹之人最重視的·種神靈之物。怒晴即是風鳴之兆,歷代皇帝將丹宮設在湘西怒晴縣的瓶山,恐怕也與這地名脫不開干係。
倘若追根溯源,鳳凰的原型很町能脫化自山雞,山裡的野生山雞羽毛絢麗繽紛,尾長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飛舞盤旋,十分接近鳳凰。不過只有家禽中,纔會出現極罕見的怒晴雞,眼皮子和鳳凰一樣是自上而生,與尋常的雞禽截然不同,是百種毒物的天然剋星。不過雞禽體內的生物鐘作用明顯,天色一黑,便即無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視力和感知能力都嚴重下降,雖然被裝在竹筐中,一路顛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地不聲不響,鷓鴣哨三人眼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扯開竹簍,將裡面的三隻雄雞遠遠地朝紫金槨拋了過去。
以怒晴爲首的三隻雄雞,在空中振翅落下,它們與毒物是與生俱來的死敵,只要見到了,必然鬥個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雖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蠍子,仍是紅了眼睛,剛落在棺內便是一通亂啄。
那藏在殭屍身下的山蠍子雖是不願離開紫金槨,但被逼不過,狹窄的棺內又不得施展,只好放開那具殭屍和禿尾巴死猴,從它鑽進來的棺槨裂縫裡原路退出。
鷓鴣哨三人在遠處觀看,只見這條山蠍子全身塵介,遍體青黑,兩螯巨如兒臂,上邊滿是堅硬如針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環節十三,蟄動之際,奇快如電。它在原地亂轉,毒尾向上彎曲起來,顯得極是暴躁不安。三隻雄雞雖是團團將其圍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時也難迅速鼓近撲殺,只是與之不停遊鬥,消耗它的兇悍之氣。
鷓鴣哨見已將山蠍子逼出了棺槨,便拽出另一支德國造,想一槍結果了它的性命,不過眼見三隻雄雞與巨蠍鬥得正緊,遮住了開槍射擊的角度,此番盜墓都離不開怒晴雞抵禦毒物殭屍,自是不能輕易傷了它的命,只好沉住了氣在旁觀鬥。
正在這時,見那山蠍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團,竟將背殼撐得幾欲透明瞭,似是發了狂一般四處亂突,驀地裡一聲悶響如同裂帛,蠍背從中裂了開來,從中冒出一縷白氣,其狀如汞,直迫“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