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陳瞎子對我們講述盜墓往事的時候,曾經提到過觀山太保,搬山卸嶺合盜瓶山古墓的時候,在無量宮丹井下的鐵閣露房的山腹迴廊中見到過一具形容詭異的屍體,根據屍身上的遺物,推測其爲明代的盜墓賊觀山太保。
以當年卸嶺盜魁陳瞎子與搬山道人鷓鴣哨的閱歷見識,尚且對觀山太保只聞其名,不知其實,只聽聞此輩行蹤詭秘無方,觀山之事,神仙也猜他不到,當時卸嶺羣盜正在尋找瓶山古墓,只把那具觀山太保的屍體匆匆焚化了事。
陳瞎子的這番話言猶在耳,但我和Shirley楊卻完全沒有料到,在孫教授遺落的這本工作記錄中,竟會提到觀山太保。
我與孫教授只在陝西古藍縣見過兩次,雙方話不投機,而且此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說起話來遮遮掩掩,屢屢欲言又止,似乎對倒斗的手藝人格外痛恨。但他身爲考古專家,竟又偷偷摸摸潛入博物館裡窺探文物,還在工作記錄中研究古代盜墓賊的歷史,我看這孫教授一定是個有許多秘密的人,他做的事情纔是連神仙也猜不透。
但知道秘密太多,而又不能說出來的人,日子一定不好過,時間久了,那些秘密就變成了對知情者內心的煎熬和折磨,所以有些人就會選擇一些特殊的渠道給自己減壓,例如把事情詳細地用文字記錄下來。孫學武大概就是這種人,他的工作筆記中,除了詳細記載着許多鮮爲人知的秘密,也從字裡行間流露出許多他個人的主觀意識。
我和Shirley楊仔細閱讀了這本記錄,陳教授與孫學武是多年的老朋友,以前也常對我們提起他的事情,加上一些我們的揣測,很容易就能理解記事本中的內容。原來孫教授提到的國家機密,也確實是“國家機密”不過他所謂的“國家機密”,並不是現在當代的,而大多是古時候的絕對機密。
占卜、徵兆、預言、暗示之類的古老文獻記載,不僅東方有,西方也有,內容和形式大多都非常神秘、隱晦。中國古代的秘密文獻,最早見於殷商時期的龍骨,也就是刻在龜甲上的銘文與符號,後世學者將這些古怪難解的神秘文字,稱爲天書、謎文。
龍骨天書中記載着大量巫卜、天兆、不死、長生之類的內容,專家對於“天書”的破解工作,是極其艱難枯燥的,從事這一工作的人很少。雖然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那些巫卜內容多是不可信的,是科學尚未開化的古老產物,但對於研究幾千年前的社會、經濟、軍事、政治活動,龍骨天書仍然具有很重要的價值。
孫學武的工作內容,就是破譯解讀古代秘密文獻,也專門負責從各地發掘收集刻有各種古文字符號的龜甲、獸骨,雖然收集整理容易,解讀起來卻沒任何參考資料,破解那些體系與歷史背景不同的古代密文,實在是難於上青天。有時一個簡單的符號,就要用掉幾個月的時間研究考證。長期面對這種艱難枯燥的工作,養成了孫教授孤僻的性格,但他仍然癡迷於此道不可自拔,甚至用“走火人魔”來形容也不爲過。
直到後來出土了唐代的《龍骨謎文譜》,對龍骨天書的研究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可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那就是卦象、機數。
西周時期盛行演卦,照燭龜卜所產生的卦象,是巫卜的最高境界,也是所謂的“天機”,可能現在有許多人難以理解,既然古人有預測吉凶禍福之術,爲何要將結果用卦象顯示,而不直接描述結果?
其實不僅是演卦獲天機,包括後來中國歷史上各種預言,諸如推背圖、馬前課、梅花詩、燒餅歌之類,無不隱晦難解,多有故弄玄虛之意,把所謂的預測和秘密,都用暗示的方法流傳下來,或圖畫,或詩詞,種類五花八門,事後方解其意,似乎故意不肯預先告訴人們結果。
這種形式,實際正是古代傳統觀念的一種體現,古人認爲“幽深微妙,天之機也;造化變移,天之理也。論天理應人,可也:泄天機以惑人,天必罰之”。
意思是說,牛生不息的“天道”可以談論,讓人們懂得天人相應的道理,但“天機”則不可明言,因爲天機微妙,容易使人迷惑妖妄,正如常言所說“天機不可泄露”,君子應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西周時期的周天十六卦,卻窮通天地之變化,燭萬物而無所隱。據“龍骨天書”上記載,周天卦數出世之時,夜有鬼哭,隨後黃河氾濫,淹死人畜無數,只因造化中的秘密,從此發泄盡了,所以才被迫毀去二分之一,僅留八卦存世。
這些失落的古卦,也成了孫教授研究中的瓶頸,記載古時卦象的龜甲數以萬計,是一個龐大無比的信息寶藏,但沒有周天卦數,就根本無法解讀,他一生傾心竭力的研究成果,只缺少最關鍵的一把鑰匙。
又因爲孫教授性格古板,不通人情,打點不好人際關係,所以常常得不到應有的重視。但他死鑽牛角尖,打算找出周天卦數,把西周的古卦龍骨徹底破解,到時候必定震驚中外,也不負這許多年耗費的無數心血。
古代的秘密文獻,大多藏在遺址、古墓,或者洞窟裡。因爲古墓深處地下,空間相對封閉,裡面的陪葬晶,往往能完好地保留下來,孫教授寄希望於此,每當考古部門發現古墓陵寢,他總是格外關注墓中的龜甲、獸骨和鐘鼎銘文,指望從中得到一些啓發。
但解放後的考古發掘,大多是被動發掘,而對那些尚未遭到破壞的古墓,則是按規定原封不動地保護起來。孫教授常年在基層和考古現場工作,這些年來所見所聞,各地的古墓大多是十墓十空,早不知被歷代盜墓賊濾了多少遍坑。
有幾次考古人員發現古墓盜洞比較少,還滿心歡喜,以爲裡面多少能保存下來一些東西,誰知進去一看,墓底下都被挖成蜂窩了。原來古時候的盜墓賊能觀山尋藏,打盜洞可以直搗地宮,故意避開了厚土巨石的墓頂。跟那些經驗、器械、手藝傳承了幾千年的盜墓賊相比,當代考古的方法顯得格外笨拙、落後、緩慢。
孫教授對此痛心疾首,恨盜墓賊入骨。這些傢伙從古到今前赴後繼,不停地盜墓盜了幾千年,才導致大量埋藏珍貴文物的陵墓,都只剩下一個個空蕩蕩的土坑。要不是盜墓的賊人太多,那龍骨天書裡的種種神秘卦象早就破解了,而他孫教授的價值和研究成果也會得到認可,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可現在只能飽受排擠,整日怨命苦挨,一時半會兒掙不出這口氣來。
在學術地位上的這點私心只是其一,另外孫教授已經對龍骨天書中的內容着了迷,他倘若搞不明白龜甲上的古卦天機之謎,便每日每夜都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
有一次,孫教授意外獲悉了一條重要線索。在明代,四川省境內有—-支豪族,近似神棍邪祟之輩,擅於妖術,通曉一種稱爲“觀山指迷”的風水方術,男稱“太保”,女爲“師孃”。這夥人蠱惑人心,勢力極大,明末政府統治能力薄弱,對其也無可奈何。
觀山太保爲首之人,是地方上的鉅富,姓封,懂得爐火之道,煉氣養形,有通天的本領、敵國的傢俬,收得門徒弟子無數,自封爲“地仙”。此人不僅有盜墓之廦,盜發了不少各朝古墓,而且還有造陵之癮,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在山裡造了座“地仙村”。雖稱村莊,實爲陰宅,也就是墓穴。
他將盜挖來的明器棺槨、丹鼎(丹鼎,內丹。)陶俑,甚至別的古墓中貴重罕見的建築材料、墓磚木槨,一律收藏在自己的墓城之中,建造了許多風格詭異的墓室,又在墓室中佈設種種機括銷器,地仙城中鑄有“銀屏鐵壁”,內置“璇璣樓”,歷朝山陵中的秘器珍物,多在其中。
拿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位觀山太保可能有某種精神異常的症狀,多牛是個瘋子,對機關、風水、陵墓過度癡迷,不知出於什麼動機,竟然花了半輩子時間,爲他自己造了這樣一座“古墓博物館”。也有傳說此人在當地盜挖過一座大古冢,掘出龍骨卦圖,竟然從中窺得天機,從此後性情大變,所以才造了地仙村爲百年之後藏真之所。至於他建造觀山陵的真實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到明末流寇張獻忠帶兵大舉人川之際,他就率衆避入深山,將舉族男女老幼和所有造陵挖山的工匠,都殺死在了墓中,啓動機關放下斷龍石,把自己活生生埋在了其中。土人們也稱這座神秘的“地仙村”爲“封王墳”,而且從此後再沒人知道地仙村的位置所在。
此事沒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只是孫教授在四川工作的時候,聽山民們提起過“地仙陰宅”的各種傳說,各種說法並不一致,甚至難以肯定這些傳說是真是假,而且隨着歲月的流逝,知道的人越來越少了。
不過孫教授在工作過程中,接觸到越來越多的信息,使他深信,在明代確實曾經有過觀山太保和地仙村。當年張獻忠的流寇部隊人川后曾大舉挖山掘墓,史書上記載“流寇人山穴地,以求地仙所藏之金書玉咒、龍骨天機,未逞,屠戮萬人,填屍平壑”,這很可能是說,農民軍意圖盜掘觀山古冢,但沒有找到位置,於是殺了許多當地民衆泄憤,把盜墓時挖山掘開的深溝都填滿了。
另外還有些零星的記載,都從側面證實了此事。這座由盜墓者苦心建造,深藏在蜀地的古墓博物館,裡面收藏了歷朝歷代古冢中的奇珍異寶,不單如此,其中極有可能存在西周時期的古卦秘器。
於是孫教授就打報告,請求上級批准他組織一個專家組,專門去四川尋找地仙村,結果被許多人指責說他是異想天開。觀山太保只不過是民間傳說,目前人力資金都很緊張,怎麼可能憑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耗費人力物力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古墓?這不符合咱們的工作原則。
孫教授碰了釘子,被人說成是精神病,只好忍下性子,暗中收集資料,每次出差去四川,總是會擠出時間走鄉串寨,多方打聽調查,可是隨着逐漸深入接觸,他發現觀山古墓的具體位置根本就無跡可尋。
據說中國傳統行業中獨佔鰲頭的摸金校尉,精於尋龍搜山、分金定穴,而觀山太保的觀山指迷之道,也脫身於後漢時期發丘摸金之輩流傳下來的古術,對青烏堪輿的掌握深不可測,而且觀山太保本就是盜墓行裡的高手,他們建造的陵墓,防盜手段肯定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甚至讓人連確切地點都無法找到。可能即便再過上千百年,地仙古冢的謎團,仍然只是一個民間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