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烏羊王的遺民,生前都很清楚在封師古入葬之時,他們都會被殺掉滅口,在臨刑前,有許多人都在衣襟中藏留了血書,發出了很多極其惡毒的詛咒,死後變爲厲鬼也要前來複仇。
我們接連翻看了幾具屍骸留下的詛咒和遺書,越看越是心驚肉跳,這些死者死於幾百年前地仙下葬之時,他們利用西周古銅器占卜象數,所得結果,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能否應驗,但我們五個人卻無不清楚,這些幽深微妙的天機肯定是真的,而且就實實在在的發生在我們身上。如果屍仙出山是命中註定要發生的,那我們就是促成此事的一個重要環節,而且無論我們做什麼,該發生的都必然會發生,人類在早已註定的命運面前,如同螻蟻般毫無抗爭的餘地。
我雖從不信命,可結合進山以來的種種遭遇,再看到這些血跡斑斑,幾百年前便已寫下的字跡,一切事情無不暗暗吻合,真如被當頭潑了一盆雪水,從頭頂涼到了腳心,有種在劫難逃的不詳預感。難道人生在世,無論一飲一食,還是一言一行,都是早已註定的?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孫九爺更是早有這種預感,如今見已是鐵板釘釘了,拿腦袋撞牆的心都有了,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揪住我的胳膊說,“不會!絕對不會發生!千萬不能讓屍仙出山,。我有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要你們現在……都死掉,命中註定的事情便能由此改變!”
孫九爺非常嚴肅地強調說:“自從在地仙村藏骨樓,看了封師古留下的《觀山掘藏錄》以來,我就開始擔心咱們進山盜墓之舉,是中了此人的圈套,一路捨生忘死的所作所爲,最終卻是促成屍仙出山的可怕後果,現在看起來果不其然,事到如今,要想改變這即將發生的災難,大夥也只有放棄自己的生命了。”
孫九爺的祖上封師歧曾與地仙反目成仇,他的後人在幾百年間,處心積慮地要找到棺材山,毀掉地仙留下的屍骸,這種積怨世仇,早已滲入到了孫九爺的骨髓裡,他的父兄至親,就爲此暴屍在荒山野嶺多年,加上現在得知封師歧這一脈後人,都只不過是地仙掌中的一枚棋子,這種屈辱和憤恨更難忍受。
所以孫九爺覺得,就算是讓衆人全都死在棺材山裡,也不能放棺材山裡的任何一個死者離開,否則屍瘟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我和胖子聽他說了一半,就聽不下去了,我們即便再怎麼想不開,也不可能僅憑這種事情就自尋短見,而且這種巫者爲封師古推演的結果,十分晦澀不明,怎能當真?我們絕不相信命運,沒有什麼事情早就是命中註定的。
孫九爺問我道:“你也是懂些奇門八卦之理的,自古便道是術數神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你真不相信命運?”
我冷笑道:“我這些年就是憑這個賺錢吃飯的,當然是相信這些古老的術數。我摸着良心說,我確實相信命運,世間萬物都是一個緣字,緣就是命運,咱們認識一場,到現在我們上了你的賊船來找地仙村,這可能都是命運。”我頓了一頓又說,“可是我所相信的命運,也有我的標準,標準就是以我的個人需要來決定,凡是我能接受的,那就是真正的命運;只要是我不能接受的,那就是他孃的扯蛋。”
孫九爺怒道:“你這明擺着是強詞奪理,當初要不是你自作聰明,也不會逼我帶你們進入棺材山,既然惹出了這場大禍,就應該敢於承擔責任。咱們倘若不死,地仙村一旦開始毀滅,可就是屍仙出山度世的時候了,現在咱們還有機會改變這一切。我之所以直言相告,是不想背後再給你們下黑手,否則我大可暗中結果了你們。我知道你是明理之人,你好好想想,現在除了一死,沒別的辦法好想了。”
我沒心思再和這老瘋子多說,正要找條繩索將他捆了,免得由他做出些威脅衆人生命的舉動來,這時卻聽Shirley楊對孫九爺說:“教授您是急糊塗了,您仔細想想,如果真是命中註定將要發生的事情,而咱們又置身於這個事件之中,那無論咱們採取什麼措施避免,都絕不會改變早已註定的事實,否則就不能算是命中註定了。”
孫九爺聽罷愣了一愣,隨即蹲在地上,抱着頭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確實如Shirley楊所言,這世界上已經發生的事情,從來不會有第二種可能,如果說沒有偶然,一切都是必然,那就絕不是僅憑區區幾個人的力量可以扭轉的。
事實上,我對這些囚徒們推演的象數結果,也十分擔憂,我的經驗和直覺告訴我,屍仙出山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會出現,但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肯定不會做出輕易放棄生命的舉動,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言“犧牲”二字。
我見孫九爺一時沉默無語,便使個眼色給胖子,讓他和幺妹兒兩人死死盯住孫老九,然後在石室內繼續查找線索。如果那些啓示的結果都是真的,那麼只要我們不出山,暫時留在地仙密室裡,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所以將心一橫,不再去費神考慮棺材山裡的重重危機了。
當務之急,是要先設法找到證據,確認啓示中的巨大災難是否真會出現。沒想到不找不要緊,在滿是囚徒屍骸的石室中仔細一搜,越來越多的“真相”便逐一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件寬闊陰暗的密室,是巫邪後裔推演天啓的所在,在石牢密室的後邊,還藏有一條暗道,門戶緊緊閉鎖,無法通行,我們只好先去查看那密室中的天啓。現在已無法推測地仙封師古是如何判斷這些啓示的真假,但地仙的深謀遠慮根本是常人難及,既然能讓他深信不疑,當年一定是有他的根據。然而我們在幾百年後發現這些秘密,卻可以對一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作出判斷,當年推算出的種種啓示,其準確程度是不容置疑的。
我和Shirley楊抹去石壁的灰塵,發現留有一些彩繪的壁畫,有星相卦數之類的符號標記,也有人物山川,似乎是當時利用龜甲和青銅獸盤,推演象數,隨後根據象數繪成圖案。
Shirley楊說,這些符號圖案,好像是代表着一個個事件,倒與扎格拉瑪山的預言先知相似。
我對她說這可太不一樣了,我雖然不知道扎格拉瑪的先知是怎樣預言,但當時的經歷可以證明,真可謂是神數。如果說世界上真存在命運,那位先知的預言就是證據,不論你是翻過來倒過去,一切應該發生的事情,都會如預言中描述的一樣發生。先知作畫的行爲可能近似扶佔,是一種古老神秘的通靈術。
但是這間囚室裡出現的,卻是中國玄學中最深奧的推演之術,因爲自古現象占星,都是觀察徵兆,其宗旨不外乎是天人一體,天空與大地出現的不同徵兆,既是人世間種種現象的預示。
天象、天兆一類的推演之法,都屬於古卦中的鬼神之道。所謂的鬼指的是事物運行的軌跡,例如星斗的移動;而神則指的是時間,例如二十四節氣或一天當中的十二個時辰。
舉個比較簡單的例子,在很久以前,人們就知道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又有“鉤鉤雲,雨綿綿;瓦楞雲,好種田”之說,這是通過觀察天上的雲霞變化,來判斷陰晴,是最古老的天氣預測,現在當然說這是氣象學,但古人則認爲這是通過天空的不同徵兆,做出簡單準確的預測。現代氣象學動不動就研究雲層、風速、氣壓等等數據,反而沒有古人觀看星月雲霞判斷天氣來的準確,所以現在電臺電視臺播放的天氣預報,雖然看起來顯得挺專業,卻基本上和小孩子撒尿一樣沒準。
而觀測星象天兆,遠比預測天氣神秘複雜,我僅有半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書》,這半本還只是風水殘書,雖然這些年來不斷領悟鑽研,但是對真正的占卦觀星之術也僅僅剛剛入門。我只知道此道向來是以數生象,石牢中的刑徒們,應該都是用此古法推算,比如天星中顯示“盜星犯官”,加以天干地支推演,便得出將來在“某年某月某時,必定有盜墓者進入棺材山櫺星殿,盜發地仙棺槨”的天啓,推算的過程極爲複雜,更要花費很多的時間。石牢中上百具刑徒的屍骸,如此骨瘦如柴,也許是精力神智消耗太過的緣故,不一定是因爲飢餓造成的。
據說只要掌握這種古老的巫卜之術,加上有足夠的青銅器和龜甲龍骨,並且在特定的地區和時間運用得法,就可以從天兆中獲得啓示,比先知的預言還要準確,所以說有時候人不信命也是不行的,也許冥冥中真有氤氳大使暗中主張,控制着世間萬物的興衰變化。
石牢記錄的天啓中,有破棺、火焚、亂刃諸劫的描述,地仙封師古經歷諸劫之後,屍體脫胎換骨,化爲真仙。先不說世上是否真有神仙,至少撬開棺槨,以捆仙索纏屍,再潑以火油焚屍,直到最後封師古被九死驚陵甲亂刃穿身時的種種情形,都是我們親眼目睹的。
而最後的天啓,是藏在石牢的天頂上,從象數和壁畫上來看,是屍仙端坐在盜星之上,凌雲飛上半空,下邊是地仙村裡殉葬者屍體,屍骨堆積如山,無數死者從屍山中逃脫出來,分別躥向四面八方,屍山下面就是一片血海,那情形充滿了恐怖與絕望,猶如到了世界末日。
孫九爺被頭頂這片壁畫嚇得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連道完了完了,這回真是完了,封師古習得的是殺生道,度的死者越多道行就越大。要是咱們這夥人就是天兆中出現的盜星,屍仙最後肯定會附在咱們大家,或者咱們其中一個人的身上逃出棺材山,真的會發生?命中註定發生的事情……難道真的沒辦法改變嗎?
此時我心念亂雜,也無話可說,沒有回答孫九爺的問題,事情是明擺着。不論我們做什麼,天啓中的災難肯定都會出現。
Shirley楊嘆了口氣說:“有個比喻也許不太恰當,但我覺得這就是命運的力量。地仙村註定將要引發的可怕災難,就如同是一部早已寫好了的小說。咱們作爲這個故事中的人物,想要憑藉一己之力來改變早已被作者寫完並且註定要成爲最終事實的大結局,成功的可能性……恐怕連億萬分之一都沒有。”
幺妹兒一聽連Shirley楊都這麼說了,自道是此番必死再也見不着她幹爺了,不禁鼻子一酸,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只是強忍着纔沒落下來。
Shirley楊見狀安慰她說:“幺妹兒你別害怕,不管是生是死,咱們大家都會在一起面對,而且……而且我始終相信有上帝存在,上帝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只有胖子壓根兒就沒搞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他在刑徒屍骨堆裡翻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值錢的明器,又見衆人面色沉重,便信口開河道:“上帝哪有空啊,聽說他現在都把總部挪到貝魯特看美軍打仗去了,哪顧得上咱們這夥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要我說,別人咱是指望不上了,但咱自己不能不疼自己呀,只要瞅準了機會,能跑還得跑,千萬別想不開。”
我忽然想到一事,對衆人說:“用不着太悲觀了,你們想想這地仙村,完全被壓在大山地下,九死驚陵甲遲早要把山體撕碎,所有的東西都被埋在地底,就憑這一點,天啓中最後的場面也不會出現。這些刑徒飽受封師古的酷刑折磨,備不住最後就胡亂編造一通矇混過關,真要這樣,咱們豈不是杞人憂天了。”
我這麼說主要是想給大家吃顆寬心丸,雖然我完全想不出古墓裡的羣仙如何逃出棺材山,但我知道這件事肯定會出現,遲早而已,當前的處境下,滿心恐慌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就像剛纔胖子說的那樣,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指望。
孫九爺雖然在把我們誑入烏羊王古墓這件事上,顯得老謀深算,實際上他一輩子深居簡出,本人並沒什麼見識,只不過是出其不意,連我都沒猜到他的背景如此之深,但到了現在,他心神早已亂了,根本拿不出什麼主張,只好答應憑我安排。
我心想如今之計,只能先想辦法躲過棺材山毀滅的浩劫。看情形逃是逃不出去,只能固守待變,然後看看事態究竟會如何發展,再做理會。當即便取出《觀山相宅圖》來,問衆人這棺材山裡什麼地方最爲堅固,要找一個穩妥的所在,最好是可進可退,避過四面八方的九死驚陵甲。
孫九爺說要是天啓是真,咱們逃到哪裡,哪裡就是安全的,在屍仙出山之前,即使是天崩地裂咱們也死不了。
我說這件事不能這麼看,天啓中最後的災難會不會發生,而這災難又是什麼情形,不真正到了那個時刻,誰也說不清楚,而且盜星只有一枚,咱們五個人是不是都對應此星?還是會有些人死在棺材山裡,有些人會帶着屍仙出去?不確定的因素實在太多了,眼下能做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有道是“命是天註定,事在人所爲”,咱們倒鬥摸金的原則是“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凡是自身能做到的事情,還是要竭盡全力去做。
衆人都覺得是這個道理,便各自出謀劃策。最後參考幺妹兒和孫九爺的意見,一致認爲地仙村封家老宅最爲堅固,因爲在封氏大宅的正堂屋,地下除了墓室,還應該有幾條與清溪鎮封家舊宅相通的地窖,是個藏納金銀、躲避兵禍的戰備區域,其位置在地圖中也有標註,那裡絕對封閉堅固,附近的棺材蟲也爬不進去。
我見石牢中有照燭推算用的燈盞蠟燭和殘油,心想此物正有大用場,但還缺點東西,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先在室中對那些屍骸拜了一拜:“諸位老少爺們兒,按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別看咱們來自五湖四海,可都有一個共同的死對頭,所以……我們有困難的話,你們可得多多支援。待會兒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務必包涵。鹽多了鹹、話多了煩,我就不跟諸位同志多說了,姓胡的要是還能活着出去,必定多燒紙馬香錁,度薦各位早脫幽冥,下輩子投胎保準都能當上領導幹部。”
說完我讓衆人剝了幾件刑徒的衣衫,找幾條斷肢無主的乾枯腿腳,浸上燈油,綁了幾支簡易火把,準備返回到地仙村時用其驅趕棺材蟲,然後的事就是找到出口,返回地仙村。石牢後邊的大門被重鎖釦了,但幺妹兒有拆銷器兒撬鎖的蜂匣子手藝,對付區區幾道鐵鎖不在話下。
推開石牢後門,見又是一段傾斜的石階通道,總之越往上就離地仙村越近,衆人也無心再去多想,魚貫鑽進暗道一路舉步向上而行。盡頭處有個被鎖住的蓋子,再次撬開鎖銷,就覺得眼前一亮,我定睛一看,原來兜了一圈,又轉回到了盤古脈腹部裂開的深壑之前,這裡距離地仙村後面的村口不遠,四周有陽燧流動的石槽依然循環流淌不絕。
棺材山裡的地震、地顫不斷髮生,地仙村中的房舍卻還堅固,並沒有出現大規模坍塌,爬進山裡的棺材蟲仍在四周流竄,只是畏懼陽燧,不敢接近通往櫺星殿的玉窟。
我打個手勢,招呼暗道裡的人都鑽出來,正準備點燃火把前往封家大宅,四周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那些從山壁上爬入地仙村的棺材蟲,像是突然被什麼恐怖的東西驅趕,如同一片片黑潮般向我們撲了過來,它們似乎失去了常性,根本不顧石槽裡陽燧的威脅,爬在前邊的棺材蟲落入石槽當即死亡,但死掉的蟲子頃刻間就將溝槽填滿,其餘的前仆後繼狂涌過來。
我心想這要不是棺材蟲都瘋了,就是它們預感到地仙村裡有更恐怖的東西即將出現,在走投無路之際,才奮不顧身地要逃進盤古脈玉窟中躲避。這種情況下火把已經沒用了,我們五個人再不逃跑,都得活生生被棺材蟲啃碎了。
我心下駭然,正要招呼大夥趕緊退回暗道裡躲避,沒想到孫九爺卻已在身後把暗門的鐵鎖重新扣上,而且往鑰匙孔裡塞滿了泥土,再想回去可就回不去了。我腦中“嗡”的一聲,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揪住他的衣領罵道:“孫老九,你他媽的真瘋了!信不信我把你大卸八塊!”
孫九爺的臉上毫無表情,冷冰冰的說:“我只是想看看命中註定的事情究竟能不能改變,要是天啓中最後的災難註定要發生,爬過來再多的棺材蟲都咬不死咱們;相反如果咱們都被蟲子啃沒了,地仙村裡的死人就永遠不可能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