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趙蛤蟆開着車將我載到了一條僻靜幽深的路邊上,還說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十分危險,怕我不敢跟他一同躲進去。我笑了笑,人活着最怕一個死字,摸金校尉乾的就是與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既然有膽子走上這條不歸路,那生死早已經置之度外。你帶我去的地方再恐怖,總也不至於睡滿千年老糉子吧?
“你第一次到南京,還不知道古平崗的厲害。”趙蛤蟆點了一支菸,“我們腳底下這塊地,老南京都叫它,骨頭的骨。說這裡古時候是一塊丘崗,後來打仗,用死人骨頭給填平的。開始我一直以爲是老頭老太太宣揚封建迷信瞎編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見。1980年年初政府搞城市擴建,要在附近修一條馬路出來,當時這附近很多居民都反對施工,拖家帶口地在工地上鬧事。我有一個遠房老姨奶奶就住崗子頭上,七十多歲的人了也跟着瞎起鬨,我媽知道以後就讓我來接她,把老太太弄我們家去住,免得她在外面有個閃失。”他指着路邊的小牌子說,“我在施工現場轉了好幾圈,總算把老太太從人羣裡頭找了出來。有幾個鬥志高昂的住戶,舉着高音喇叭跟施工人員瞎嚷嚷,說古平崗底下埋着老祖宗,不能隨便打擾他們休息。工程隊哪肯聽這些老頭老太的,總指揮一聲令下,鑽頭機咣咣直響,沒幾下就打出一個洞來。”趙蛤蟆說着把車開上了山坡,“要不是當時親眼所見,打死我我也不信。那個洞鑽到一半的時候,機器再也打不進去半分,我遠遠地瞧見鑽頭已經開始冒白煙了,可就是打不下去。圍觀的羣衆一下子沒了聲,跟鬼迷了心竅一樣,一個跟着一個跪下去磕頭。我拖着老姨奶奶想走,結果老人家死死地抓着路邊的電線杆子,回頭瞪我的那眼神別提有多瘮人了。總指揮剛彎下身去察探情況,洞口忽然傳出一陣爆炸聲,我當時嚇得蒙過去了,只看見一股濃煙像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頂着天地從洞口直往外衝。乖乖,那陣勢跟到了陰曹地府似的,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我被嚇得夠戧,丟下老太太就跑了。後來聽小道消息說,古平崗那塊兒以前是填屍用的萬人坑,地底下白骨森羅,都是些不能見天日的東西。有人說工程總指揮的屍體被找出來的時候,像給千斤頂壓過一樣碎得不成人形,有幾個處理現場的小戰士當場就吐了——”
車越開越慢,最後停在一處單門獨院的三層洋樓門口,趙蛤蟆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汗。
“最最邪門的要數我那老姨奶奶。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後被我媽臭罵了一頓,說什麼也要我連夜把人接回來,不能留在那種不乾淨的地方遭罪。我說老太太健康着呢,敢跟解放軍戰士對着幹,您別瞎操心。結果被我媽給打出來了。我一看這形勢,就硬着頭皮又折回了古平崗。老太太以前給一對國際友人當過老媽子,這棟小洋樓就是那倆外國人留下的。政府幾次想從老太太手裡買過來,都被她用掃把轟走了。我後來在樓下敲了半天沒人答理,生怕老太太是白天刺激受多了,昏過去了。立刻從陽臺翻了進去,屋子裡頭黑黢黢的,連根蠟燭都找不到,我就納了悶兒了,你說她這麼多年一個人怎麼過的。沒成想纔到她房間門口,就聽見裡面有嗚嗚的響聲,跟小奶娃娃的哭叫似的。我貼着門猶豫了半天,又使勁兒叫了老姨奶奶幾聲,始終沒人答理。倒是哭聲越來越小,最後整間屋子就剩下我一人的喘息聲。我只好壯起膽子去推門,還沒碰着門把手,那紅木門就自己開了,不知道什麼東西黑糊糊的一大團,從我腳下‘噌’地躥了出去,嚇得我屁滾尿流一口氣衝進房裡把門給反鎖了。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發現老太太根本沒在她那屋裡歇着,上上下下的房間找了個遍,別說人了,鬼都沒看見半隻。當天晚上我們就報了案,可到今時今日連頭髮都沒找到半根。”
我看着這片光禿禿的小山崗,知道趙蛤蟆說的地方就是眼前這棟廢棄多年的小洋樓,我安慰他說:“既然我們被活人追得走投無路,那借死人的地方躲一躲,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再說了,萬一你家老姨奶奶只是一時興起,搭火車去北京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說不準的事兒。”
他知道我在安慰他,硬擠出一個笑臉來:“自打那天以後,我都是繞着古平崗走的,沒想到還有繞回來的一天。老胡,你先進去等着,我把車開出去,丟遠點兒,免得暴露。”
我說:“你現在再開出去,更容易暴露,不如找個地方就近處理,如果附近找不到地方,把車留着也行。對方裝備精良,我們留部車方便逃跑,也不失爲一個計策。”
我們在附近溜達了一圈兒,決定把那輛汽車沉進古平崗後邊的人工湖裡。好在這附近人煙罕至,沒費太大週摺就把事情辦妥了。最後我們倆一人拎着一袋玉米棒子準備躲進傳說中建在萬人古平崗的老宅裡去。
自從家裡的老姨奶奶神秘失蹤之後,趙蛤蟆再也沒有踏進過古平崗半步,對那棟獨自聳立在山崗上的小洋樓充滿了恐懼。可眼下,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躲進去掩人耳目。
這棟三層小洋樓用的是青磚紅瓦銅門石柱,典型的民初建築。我沿着洋樓外圍溜了一圈兒,順帶觀察了一下週圍的地形,發現此宅的位置起得非常不好,陽宅挨星與陰宅無疑,以山水兼得爲佳,以受氣之遠爲主,陰宅重水向,陽宅重門向。這棟宅子正立在山崗之頂,大門背水朝山,又有一條直路與宅門相沖,犯的是風水上的“槍頭煞”。住在這裡的人,十有八九會有血光之災。如果古平崗附近真如老一輩所說是一塊萬人坑、那這棟宅子就成了萬人坑上獨一碑,是極邪門的聚陰之地。
“老胡,你又瞎琢磨什麼呢?快過來幫我一把,鑰匙捅不開。”趙蛤蟆扛着口袋,一個勁兒地想把門擰開。我試了兩把,果然紋絲不動。我低頭去看那鎖眼,發現裡面早就鏽透了,拔出鑰匙來一看,上面沾了一層碎屑,估計再這麼捅下去,周圍的居民就該把我們當成流竄犯抓進派出所去了。
“別折騰了,還是按你當年的土法子,從陽臺翻進去。”
趙蛤蟆點點頭,我們順着樓下一棵老槐攀進了二樓陽臺,只見門窗緊鎖,窗戶上還掛着一幅猩紅的金絲絨窗簾,裡邊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清。我們沒辦法,只好砸了一塊玻璃,把閂子從外面挑開了,這才進到了屋子裡面。
老宅久未通風,我一落地就被滿屋子的黴臭味薰得頭昏腦漲,趕緊按原路返了回去。
我趴在陽臺上咳嗽了老半天才把一口氣喘勻了。趙蛤蟆不信,覺得我在逗他玩兒,“老胡,你真該進話劇團工作。沒聽說有人給舊房子裡的灰嗆死的,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不,這裡頭不止是黴灰,還有屍氣。”這種味道我太熟悉了,即使夾雜在濃烈的黴臭裡頭也不會弄錯,老宅裡頭有屍體!
“你……你別嚇唬我,好好的房子哪來的屍氣!”趙蛤蟆抓抓頭上的瘌痢,故作鎮定道,“我看你一定是被薰傻了。我們把窗戶都打開給屋子透透氣再說。”
“不,你先去買一瓶醋,還有防風口罩,口罩越厚越好,最好是裡邊帶石炭的。就算通過風,裡面的氣體還是對人體有毒,不能大意。我們手頭沒有裝備,只能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