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我跟胖子回到了北京。
連自己的老窩都沒回,我便徑直登上了大金牙的門。前面提過,大金牙曾經跟我侃過他的生意經,他在海貨方面也有些關係。於是我就請他幫忙去了趟廣東,通過他的路子具體打聽打聽一下“沉沙海洋資源公司”,摸摸對方的底。
我心裡清楚着呢,這件事,不是這樣就算完了的。曾雯雯四人找上我,他們組織裡一定是有人知道的。現在我們三個安全無恙的回來了,他們四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個什麼海洋資源公司能不找上門來嗎?
知己知彼,就算不能百戰百勝,至少也能讓你不吃無謂的虧。我現在面對,不是那些機關術數,巫蠱妖法之類的東西,那些再厲害,畢竟也是死物,終歸是鬥不過活人的。而“沉沙”集團不同,他們是一個完善組織,論絕對實力,我跟他們差太遠了,如果硬拼,那只是找死而已。
正是有這點清醒的認識,我才大金牙跑這一趟,是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空子可鑽,躲在背後給它一下狠的,一則解氣,二則也拖拖他們的後退,讓他們騰不出手來找我的麻煩。
沒想到是,大金牙居然還沒有回來。
開門的是他的老婆,她一看是我回來了,跟捉住救命稻草似的,捉住我的胳膊就是好一陣痛哭流涕。說大金牙說好要回來給她過生日的,不可能忘的,結果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沒有發個電報保平安,她擔心得死了,又沒有人可以商量。
我一聽當場就蒙了。大金牙對他老婆寵得要命,既然答應了要回來給她過日子,就不會爽約。人沒回來,音信也沒有,十之八九是真的出事了。
“沉沙”組織能縱橫這麼久,再看曾雯雯他們的手段,就知道他們對敵人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要真是讓他們逮住了的話,大金牙只怕……
我口頭上一直安慰他老婆,說準沒事的,我會幫她幫老金找回來的,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
好不容易他老婆終於止住了哭聲,連說我是好人,大金牙沒交錯朋友等等,把我給臊的,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要是她知道,害她老公落到現在音信全無地步的人就是我,只怕她撕了我的心都有。
我幾乎是神色恍惚地回到老窩裡的,一路上想了無數的辦法,要麼經不起推敲,要麼就是沒法保證大金牙的安全,想的腦袋都要炸了還是毫無頭緒。
回到老窩後,剛一進門,就看到Hellen正在跟一個客人推銷着什麼東西。
上次Hellen在我這裡表現出了很好的做買賣的天賦,再加上人家一口英語那叫一個溜,又有那麼一個老爸,多年的薰陶下來,對古玩也不是完全不懂,拿來忽悠忽悠不懂行的老外還不跟玩似的。所以我離開北京去毛烏素沙漠前,本着資源充分利用的原則,便讓Hellen這段時間過來幫我看店。她暫時不想回香港,在北京又沒什麼朋友,整天無聊個半死,便沒有推辭,當了我的義務店員。
看到我回來,Hellen臉上綻出絲喜色,朝我搖了搖手,又對那個客人努了努嘴,示意等她打發一下。
我勉強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朝裡屋指了指,意思是我先進去了,趕緊打發掉進來找我。
她點了點頭,對那個客人說:“他就是老闆張濤,你不是……”
那個客人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打斷了Hellen的話。我回過頭看了眼,正好對上他的瞄過來的目光,只見他馬上似乎閃過縷精光,還沒等我看清呢,便飛快地轉過頭躲閃開去。
“多少錢?”他低聲問。
“你不是說要等湊一對……”Hellen有點錯愕地說。
“不用了,快說,多少錢?”他幾乎是吼着說出這句話的。
“5000。”Hellen奇怪地看了他一看,報出了價格。
客人飛快地掏出錢來付了帳,然後抱着瓷瓶也不讓Hellen包裝一下,幾乎用逃的離開了我的店鋪。
這人的反應這麼奇怪,跟做賊讓主人當場逮了個正着一樣。
不過幹我們這行的,來來往往的客人奇怪的海了去了。有的上門來交易從來都是戴着口罩的,就是大熱天也不例外,就不怕悶出痱子來。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我還見過一個買家,買東西從來都要求交易時間放在凌晨4點鐘,還不在店裡交易,非要跑到荒郊野外去。他的說法是什麼這時候人最少,不怕人看見之類的。這麼被他折騰了兩趟,我不幹了,說乾脆我給您送家裡去得了,您也不用怕被人看到。他還是不幹,說不想讓人知道他住哪!
我的天啊,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倒斗的呢,我都不怕他怕什麼?這種東西,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賊髒,沒有失主報案,只要不是國寶級的文物,公安方面也懶得管,屬於典型的民不舉官不糾類型。
可我磨破了嘴皮子人家就是不幹,最後沒辦法了,扔給大金牙應付了事。
所以雖然這個客人怎麼看都不像正經人,倒像個上門踩盤子的,我也沒有在意,只是等他走了後,隨口問Hellen一句:“這人是怎麼回事,知道的是他在咱這買了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搶劫的呢,跑這麼快!”
Hellen皺着眉頭說:“我也覺得奇怪,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來過好幾次了?”
“是啊!你走後這一個月來,他平均兩三天就要來一次,買的東西雖然不多,但價錢給得很爽快,挺不錯的買主,今兒這是怎麼回事?”
兩三天來一次?這也來得太頻了吧!我這可是古玩店,又不是菜市場,難不成是……,我開玩笑地對Hellen說:“只怕買古玩是假,看美女是真吧!快說,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要是真有,下次再來我拿掃把打他出去。”
Hellen白了我一眼,說:“哪裡?咱是蒲柳之姿,人家可瞧不上,他是對我們張大老闆感興趣。”
“嗯?對我感興趣,免了,我不喜歡男的。”
“想哪裡去了?他祖上跟你可是同行,崇拜你呢,第一次來買東西看到你不在他就挺失望的,說你手藝精湛,是行內有數的高手,想跟你認識認識。他爺爺倍也是倒斗的,可惜沒能把手藝傳下來就去了。他還說要拜你爲師,跟你學兩招呢!”
“什麼!”聽Hellen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正要邁到裡屋的腳立馬縮了回來,轉身就跑出店外,四處張望了起來。
媽的,跑這麼快。這人分明就是“沉沙”集團的人,他哪是來買東西,根本就是探我的去向和歸期。
什麼“手藝精湛,是行內有數的高手”全是放屁,倒鬥行當裡,這十幾年來我是闖出了點名聲,但是除了經大金牙介紹,跟我有生意來往的人以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古玩店的張濤跟倒鬥行裡的是同一個人。
他一個外行人,就可以憑一個名字找上門來?開玩笑。
跑了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回來了,自然會找上門來。只要大金牙沒死,他們一定會拿來做威脅我的籌碼,到時再想辦法救他回來。
“怎麼啦?那人有問題?”Hellen也跟着跑了出來,猜測着問道。
“沒什麼,不用管他,到屋裡說吧!”
在自己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坐在椅子上,點上一根香菸,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Hellen給我端了杯茶過來,然後在我對面坐下,看着我說:“濤子,大金牙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這幾天黃姐一直在找你,好像想讓你幫她找人。”
“我知道,我見過她了!我會處理的,你幫我安慰好她就是了。”
忽然想到,大金牙可能不會出事,他現在應該還活着,畢竟,我手上還有那幅總圖在。雖然這份總圖是廢紙一張,但“沉沙”方面還不知道,捉大金牙應該是想拿來作爲交換的籌碼。
還沒死就好,只要人沒死,就還有機會。
跟Hellen又聊了會,把這次毛烏素沙漠之行的原委和經過跟她講了講。聽了林靈的遭遇,Hellen也唏噓不已。
過了一會兒,我讓Hellen這幾天多抽點時間去大金牙家陪着他老婆,免得她一個人胡思亂想,要是再出點什麼事,我真是沒法跟大金牙交代了。
等Hellen走後,我又考慮了一陣,覺得雖說我手上還算是握着點籌碼,但是死等對方的消息也不是辦法,太過被動,有點任人魚肉的味道。想想還是得多瞭解一點對方的虛實,於是就給我的忘年交——陳教授,去了一個電話。
我們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考古的、倒斗的、造假的、倒賣的……多多少少,都有那麼點關聯。陳教授這麼多年的日子下來,應該也是知道點門路的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電話一撥通,我把事情這麼一說,陳教授立馬讓我報出地址,說是正好有這麼一個專案組盯着這個組織好幾年了,說是讓他們登門找我,看有沒有機會合作!
陳教授那邊已經掛斷了,我這邊猶自拿着話筒,半晌說不出來話來。沒想到,事情還能如此巧法,簡直是瞌睡遇枕頭啊!雖然咱一個倒斗的,跟警察扯上關係多半沒好事,別到頭來,別沒逮着魚,拿我這魚餌充飢。不過現在事情緊急,人命關天,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趴在店裡櫃檯上打瞌睡的時候,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正踏過門檻,信步朝店裡走了進來。那聲敲門聲,該是他路過時順手在門板是敲了敲,算是打招呼吧!
該男子跟我差不多年紀,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相貌嘛,勉強稱得上端正吧!
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直到,我疑惑地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才察覺出,這小子——居然是個行家。
兩手一握,我就覺出味來了。他右手與普通人大不一樣,普通人中指都比食指要來得長,往往長出大約最後一個指節吧。但這個人不然,他的食指、中指平齊,指尖上、兩指之間的地方,無不佈滿了老繭。
“行家?”我鬆開手,溫和地笑着問。
“怎麼說?”男子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反問道。
我指了指他右手中指和食指,沒有說話。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說穿了就沒有意思了。要練出這樣的手指,沒有20來年的苦功是不可能的。
這門手藝有個名堂,叫做“銷金指”,是世代在倒鬥行裡流傳的手上功夫。練這門功夫的人,一身的本事全在手指上,練到深處,兩指之間力大無窮,而且深得穩準狠三字精要。在鬥裡,這門功夫可以用來破除細小的機關,手藝精深的行家,甚至可以摸着磚縫,僅憑兩隻手指就能把整塊墓磚夾出來。
不過這門功夫好用是好用,但也相當的難練,我還從沒有見過真正練成的,眼前的這位是頭一個。這門功夫其實取不得巧,講究的是絕大的毅力,風雨不改的苦練,但也不是單純的肯下苦功就能練成的。
在我小時候,爺爺也曾打過這門功夫的主意,想讓我練來着,可惜弄不到煉體祛瘀的秘方,只好作罷了。這門功夫的關鍵之處,跟大名鼎鼎的鐵砂掌是一個道理的,關鍵在浸泡煉體和事後祛瘀的秘方,沒有這兩個方子,雙手沒一個月就會給徹底練廢掉。
就是因爲有這樣的種種限制,所以練這門功夫的,沒有半路出家的,一概是倒鬥世家出身。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這位元良,大熱天的,有事說事。沒事的話,對不住了,兄弟要去打個盹了。”
聽了我的話,他絲毫不以爲意,反而笑了笑,說:“大名鼎鼎的張大元良,就這麼對待朋友嗎?”
我撇了撇嘴,有氣無力地說:“盛名之下,其實難附,哥們,沒什麼指教的話,請吧!”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跟行內人打太多交道,除了胡八一和王凱旋他們倆活寶外,我沒有一個行內的朋友。
倒不是因爲什麼同行是冤家,問題是,幹我們這行的,遇事小心謹慎,做人遮遮掩掩,很難交心。我自己,本質上也是這號人,也只有胡八一他們兩個是另類,是可以掏心窩子的朋友。
因此,同行之間的交往,我是能躲則躲,能避則避,找上門來的,準沒好事。不是尋着了大斗自個幹不了,想讓我搭把手的,就是遇到什麼沒見過的難題,上門來找答案的。
後者也就罷了,能回答的我儘量回答,留個交情嘛,要是前者,您請吧!哥們沒興趣。金珠玉石前,又有幾個人能把握住本心的?我可不想勞心勞力的,再落個活埋的下場。
所有我雖然對這個男人手上“銷金指”的功夫有點好奇,但下意識的還是不想跟他打交道。
“哈哈”,聽了我的話,人不怒反笑,一邊笑一邊還饒有興致地看着我。
我讓他笑得心頭火氣,正待發作,卻見他面容一肅,正正經經地自我介紹起來。
“小弟姓韓,單名一個志字,隸屬公安系統,文物盜竊與走私緝查科,沉沙專案組。”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是陳教授介紹我來的。”
啥?我腦子裡頓時一片糨糊。乖乖,這才一兩句話的功夫,咋的倒斗的變公安,老鼠愣是成了貓呢?
仔細想想,人傢什麼時候承認過自己是倒斗的了?還不是我想當然爾!只是,這手藝是怎麼回事?
我朝他拱了拱手,算是重新見禮了,接着擠出絲笑容說:“韓兄弟是吧?你就是陳教授說的那個公安?那……”我指了指他的右手,接着說,“那這是怎麼回事?”
韓志笑着搖了搖手指,掏出本證件,開玩笑地說:“張兄弟是否要查驗一下?”
“哪裡!韓兄弟說笑了!”嘴上客套着,我手上毫不客氣,一把接過他手上的證件,走到門口就着陽光仔細翻看了起來。
“張兄弟,你……”韓志顯然對我老實不客氣的動作沒有心理準備,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切,你什麼你,這是假客套的時候嗎?要是來的不是李逵而是李鬼,那我找誰哭去?你說我就信啊?除非我腦袋秀逗了。
看了半天沒什麼破綻,我隨手把證件扔回到韓志的懷裡,毫無誠意地歉然一笑,伸手招呼他到內室喝茶詳談。
可惜了,他怎麼着也是陳教授介紹來的,不好太駁了他的面子,陳教授那不好交代。要不,按我的意思,非得把東街做假證的那傢伙叫過來,幫老子好好驗驗,這是開玩笑的事嗎?
一邊和他白話着,我一邊還在琢磨,等會是不是該給陳教授去個電話,好好打聽下他介紹來的傢伙到底長什麼樣子。
不是我多疑,而是這心裡實在不踏實,我這輩子,最不喜歡打交道的兩種人,一是同行,二是警察,丫的兩樣佔了個全,你說我能不小心謹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