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之後,田巧慧已不在牀上了。
頭上的傷一點兒也不疼了,似乎已經癒合了……手臂和膝蓋上倒是多了些傷,只是呂陽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呂陽下了牀,走出屋子,來到外面院子裡,這纔看到外婆正蹲在院子裡的地上打理着那一小片菜地。
“外婆,媽媽呢?”呂陽問了外婆一聲。
“走啦!昨天不告訴你了嗎?”外婆不耐煩地回了呂陽一句。
外婆呂秀珍的身體很不好,全身總是莫名地疼,又沒錢去醫,脾氣一直不好,有時候還神神叨叨的,她心情好的時候對呂陽很好,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很莫名地罵呂陽,甚至忘記給他做飯,但從未動手打過他。
“去哪兒了?”呂陽又問了外婆一句。
“不知道!”外婆顯然今天心情不太好,很不想回答呂陽的樣子。
呂陽知道外婆的病又犯了,便也不再多問她,估摸着田巧慧多半是外出打工去了,早上的時候怕呂陽賴着她不讓她走,所以趁着呂陽仍然熟睡的時候,悄悄地起身走了。
呂陽怔怔地坐在院子裡,一方面是在擔心田巧慧是否會出事,出的是什麼事,另一方面也在琢磨着這記憶碎片,究竟想要讓呂陽回憶起什麼重要的事情。
外婆在她那一小片菜地裡折騰到太陽都高高懸在頭頂了,纔想了起來忘了做早飯,連忙衝去了竈房裡燒水下面,卻不知爲何把手燙了,於是開始在那裡不明不白地罵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外婆弄了一小碗麪給呂陽之後,就又去她菜園裡去了,呂陽剛吃過麪不久,就聽到外婆驚叫了一聲,然後破口大罵了起來。
呂陽走過去看到外婆不知怎麼的弄傷了手,血順着手指滴了下去,她爲此很是惱怒,罵了幾句之後,拿起鏟子瘋狂地把地上所有種好的菜全都鏟了起來,扔得滿院子都是。
呂陽嘆了口氣,這一幕他太熟悉了……外婆在死之前那兩年,發病也越發頻繁,總是莫名地生氣,甚至弄傷她自己。
而他,對此根本無能爲力。
童年,孤獨而恐懼的童年,不願回憶的童年,就這麼被喚醒、充斥滿了呂陽的腦海。
正當外婆瘋狂地踩踏着那些被刨出的菜苗,罵罵咧咧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隨後有人使勁拍打着院門,喊着呂秀珍的名字。
外婆並不搭理拍門聲,倒是拍門的人把手從門縫中伸進來拉開了院門栓,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呂陽不認識這些人,對他們毫無印象……其中一名拎着個警帽的男子,讓呂陽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秀珍,忙呢?”進來的一名中年男子向外婆打了聲招呼。
外婆停止了踩踏地上那些菜苗,很狐疑地看向了來人。
“你家巧慧昨晚一直沒回吧?”那名向外婆打招呼的男子走近外婆,問了外婆一聲。
“你有啥事?”外婆一臉敵意地看着那人,當然,在呂陽的記憶裡,她看所有人……除了呂陽之外都是這種目光。
“下河村那邊……今兒早在河邊上發現了一具屍體……象是你家裡巧慧的……所裡的人過來了,想讓你過去認認……”男子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外婆。
“你說什麼!?”外婆很驚訝地看着那男子。
呂陽的心也頓時沉了下去……雖然是他已經料到的結果,但是,真正面對着這結果的時候,他仍然心如刀絞,全身顫抖不已。
“和我們去下河村看看吧,我讓老張家把車子開過來停在路口了……”男子向院門外指了指。
外婆連忙衝出了院門,其他人也跟出了門去,呂陽追到門邊,卻被及腰的門檻阻住,手腳無力一時攀爬不上,大喊大叫了幾聲,被走在最後的一名男子發現,走回來把他抱了起來。
……呂陽其實很不願意見到這一幕。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昨天她帶着他在遊樂場裡遊玩的情景。
還有她哭、抱着他跑、她逼着他吃雞腿……可是,她現在就這麼躺在了這裡,永遠也無法醒來了。
甚至……屍體在水中泡變了形……呂秀珍雖然神神叨叨的,但此刻在撕心裂肺地嚎哭之後,頭腦卻異常清醒地要求鎮上的警方驗屍。
過來的那名警察堅持田巧慧是自盡或是失足跌落河水之中,最後在呂秀珍的強烈要求之下,同意了驗屍的請求,但從他回話時的神情,呂陽知道他只是在敷衍而已。
呂陽知道,田巧慧絕不是自盡。
還有,這屍體在河水中至少浸泡了一天以上的時間,纔會泡成這個樣子。
問題是,昨天一整天包括晚上,呂陽和田巧慧都一直呆在一起……殘缺的記憶碎片,帶着殘缺兩個字,肯定有着某種意義。
真相,真相是什麼?
不滿三歲的呂陽,現在根本無法改變什麼,就算他強行說一些不是他這年齡能說的話,也不會有人信,反而會被人認爲鬼上身。
而且,對記憶碎片的改變,很可能會導致得到的結果與真相之間發生很大的偏移。
就象上一次詭域之中,他努力想要阻止大貨車與小巴車相撞,卻最終導致了大貨車與小巴車的相撞。
呂陽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他只能繼續等待、觀察……這既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記憶碎片,鑑於詭域一貫的風格,想必不會只讓呂陽知道母親田巧慧的死訊,一定會留給他足夠清晰的證據,只是目前還沒有出現而已。
他很痛苦,他的心在滴血,他默默地看着一卷破草蓆捲走了她的屍體,也捲走了昨天、她帶給他的所有關懷和溫暖。
……呂秀珍死活不肯離開田巧慧的屍體,呂陽也想要繼續他的‘觀察’,但有人強行把他和呂秀珍分開了,他對此根本無能爲力。
呂陽被其中的某個男人帶回了他家中,應該是位村幹部,其他人則一起去做呂秀珍的維穩工作去了。
呂陽直到晚上天黑以後,才找到機會離從那人家院子裡逃了出來,但回到家中之後,呂秀珍仍然沒有回來。
等待很痛苦,呂陽甚至不知道這種等待能否讓他查到真相,但他現在能做的,還是隻有等待。
深夜,又疲又累在牀上睡熟的呂陽,彷彿又感受到了田巧慧溫暖的懷抱,他時夢時醒,直到某個惡夢猛然把他驚醒。
一身的冷汗。
窗子外面已經亮了。
身邊仍然空空如也。
她不在了。
永遠地離開了他。
一陣揪心的痛襲遍呂陽的全身,他用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爲什麼,要獎勵這記憶碎片?
爲什麼要揭開如此殘酷的記憶?
既然不給出答案,何必要給這碎片?只是爲了虐心嗎?
憤怒、痛苦、絕望……是不是應該更主動一些去了解這一切?
不滿三歲的孩子,去調查這一切,太過詭異,很難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一旦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這件詭異的事情上,調查恐怕就更難了。
還是隻能……繼續觀察。
……外婆回來了。
因爲,她躺在她屋裡的牀上。
象是生病了一樣。
呂陽走過去發現她一直雙眼緊閉,不知道醒還是沒醒。
想來昨天分開以後,她一定經歷了很艱難的事情,現在,還是不要打擾她的好。
失去女兒的痛苦,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呂陽坐在院子裡,似乎在發呆,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直到肚子咕轆轆地響了起來……呂陽費了很大的力氣,在凳子的幫助下打開了竈房的木頭櫃子,從裡面找到兩個幹得象木頭一般的饃饃,回到院子裡,弄了些水把它們泡了進去。
可憐的孩子,現在在呂陽的‘照顧’下,好歹沒有捱餓,真不知道當初那個真實的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呂陽想起了前天的雞腿……有首歌唱的好……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象個寶,沒媽的孩子象棵草……以前呂陽一聽到這首歌,就有想哭的衝動。
現在的他,真的哭了。
他這二十一年,過得就象一棵草……淚水滴在手中的饃饃上,好象有幾分鹹味。
“媽媽……媽媽……”
呂陽默默地念叨着,他有些後悔在前天的時候,沒有多喊上幾聲。
現在想喊,也已經晚了。
正當呂陽吃着冷水泡饃的時候,院門裂開了一條縫,有人伸手拉開了門栓,並且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看到走進來的人,呂陽不由得有些傻了,手上的饃饃也差點兒掉在了地上。
“陽陽!”
進來的人見到呂陽之後,大喊了一聲向他撲了過來。
呂陽的腦子仍然一片空白……“你吃的什麼啊?怎麼……”田巧慧看着呂陽手中泡了冷水的幹饃饃,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媽……媽?”呂陽仍然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吃這個了!看媽媽給你帶什麼回來了……”田巧慧把手中的袋子拿到了呂陽面前,並把裡面花花綠綠的各種餅乾零食取了出來。
本章書評區懸賞問題:有媽的孩子象個寶,沒媽的孩子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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