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九路疑兵(7)

狄奧多拉回到營地,已是繁星滿天。剛準備吃飯,駐防的士兵就告訴他,蕭圖古的斥候四喜剛到,要馬上見您。

四喜是精銳斥候,一般來說,重要情報,才讓他送。狄奧多拉有種不祥之感,讓四喜來到了主帳,四喜剛一進門,狄奧多拉嚇了一跳:這四喜渾身是血,臉色蒼白,右臂衣衫黑紫,自是鮮血流出凝結而成。她忙讓隨行醫官來醫治。

醫官拆開外面的布,卻發現四喜上臂有一個小指粗細的貫穿傷口,剛纔一番折騰,讓他傷口破裂,殷紅鮮血汩汩滲出。

狄奧多拉見過這種傷口,倒吸一口涼氣,只有南朝的殺器神臂弓,纔能有如此力量,遠距離貫穿皮甲,力道不衰減,隨後貫穿人體。

“忍着點!”醫官用溫水清洗了四喜的傷口,拿過沾滿升藥的藥捻子,探入四喜傷口中。

“啊……我操……你殺了我吧……”四喜大吼一聲,直接跳起了來,卻被狄奧多拉死死按在椅上。隨着藥捻進入,他額頭不住滴下汗珠,傷口泛起一陣白煙,但鮮血也隨之止住。

等醫官把四喜胳膊纏好,退出大帳,狄奧多拉拿過肉乾和熱水,讓他吃了,詢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四喜兒擦了擦汗,端起碗,將裡面熱水一飲而盡,又向狄奧多拉要了兩碗。狄奧多拉知道他失血過多,必須飲水,也不以爲忤,給他倒了兩碗,有燒了一大壺。

四喜兒喝完,蠟黃的臉恢復了點精神,猶豫了一陣,忽然哭了出來,大聲道:“大人,那方瑾函,他不按套路來啊!兄弟們都……”

“到底怎麼了?”狄奧多拉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靜。

“您不知道,我們看到他九隊車一起出來,就在旁邊跟着,等出了靖遠不到五十里,老薩滿就派人騷擾,結果沒想到,這方瑾函二話不說,帶着一千騎兵直接朝我們這衝。你知道,咱們的馬跑了三天了,沒勁了,他的馬,一直沒動,勁兒足着呢,哐當就把陣型衝散了,幸好咱們馬長力好,撂下了幾十個兄弟,逃出來了。”

狄奧多拉皺了皺眉,說道:“如果方瑾函主力被吸引開,你們可以直接劫車隊啊?”

四喜兒一拍大腿,大聲道:“我們也這麼想的啊!火薩滿和蕭哈兒帶兵去劫,哪成想,到跟前兒,那羣宋兵二話不說,就是一輪箭雨,而且還是神臂弓射的!他們的車,也奇怪,搖身一變,也不知道怎麼拆巴的,弄成了拒馬。我們是進不得退不得,損失太大了,咱們都是皮甲,根本擋不住他們神臂弓,之後方瑾函又殺回來,兩面夾擊,撂了將近二百人,老狼兄弟正好在方瑾函回援的的時候,被射下來了,救都來不及,就被亂馬踏成肉泥了……”

狄奧多拉深吸了一口氣,很明顯,方瑾函出擊的騎兵,是偏師,而大車旁邊的,纔是真正的精銳,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神臂弓衛。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方瑾函,真有點本事。

她站起身來,在營帳裡踱了兩圈,拿着蠟燭,伏在地圖前,問道:“神臂弓衛有多少,你看清楚了麼?”

“應該不多,也就一千來人。”四喜兒眼珠轉了轉,想了一陣,最後確定下來:“對,弓箭數量,應該就是一千三四的樣子。”

狄奧多拉點了點頭,她暗自謀算,突出來的騎兵有一千,神臂弓衛有一千四,就算一千四,靖遠砦也就三千人,地上防禦的步兵,應該是六七百。按照當年看道大賀默咄的商隊算,整個車隊綿延將近二里,只有排成圓形陣,才能守得住。顯然方瑾函有這個想法,而且四喜兒說,他的車可以變成拒馬,顯然是經過了改裝,想必這就是他在靖遠耽擱將近十天的原因。

方瑾函已經有了十足的防備,自己還要不要繼續打下去?

打下去,未必能佔到便宜,退,又不甘心,方瑾函這是給自己一塊大雞肋啊!

還是得等,方瑾函決不能一直維持這個圓形陣前進,而且最重要的,他經歷過一次偷襲,而且還防住了,一定會放鬆,對,一定會放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會出現第二次!兵不重伏,世人皆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四喜兒已經吃完了飯,見狄奧多拉始終不說話,也不敢說話,只是在後面公共靜靜地站着。

“你先回去,告訴蕭圖古,讓他往我這面靠攏,途中不要再行騷擾,暗中盯緊方瑾函陣型!”

“是,大於越!”

“哦,你等一下!”狄奧多拉從牆上拿下一塊皮墊,交給她,說道:“把這個綁在傷口上,天太冷,容易生凍瘡。”

“是,謝謝大於越!”四喜接過皮墊,認認真真的疊起來,放在懷裡,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第二日辰時剛過,有一名斥候趕來,說蕭圖古、蕭哈兒、耶律餘離演已經會師,現在正急速向您這裡趕來,午時就可以和您會合,而方瑾函的車隊已經變陣一字長蛇陣,估計在申時能到黑風口。

狄奧多拉當即下令拔營,全體士兵向西北靠攏,準備和蕭圖古匯合。

差一刻午時的時候,蕭圖古的軍隊就出現在地平線上,狄奧多拉下馬迎接,果如四喜所說,這三千人裡,至少有五百傷兵。蕭圖古睫毛上都是寒霜,他拉住狄奧多拉手臂,搖頭道:“這骨頭太硬了,太硬了,啃不動!”

“是我的失誤。”狄奧多拉嘆了口氣,說道:“我低估了對方主帥。”

“大於越莫要自責,咱們這裡再打他一下,保管出其不意!”耶律餘離演揮舞手中長刀,大聲道:“他們現在還是一字長蛇陣,咱們就打他中段!”

“是啊,決不能讓他們這麼回去,搶也要搶些東西回來,否則,這臉都沒地方擱!”蕭哈兒右頰上纏着白布,一說話,就不住地滲血,自是昨天被砍傷的緣故。

狄奧多拉卻搖了搖頭,走到衆將士面前,大聲道:“大家解氣歸解氣,但在這之前,我要說一句,咱們就是打一場伏擊,不是生死之戰,見好就收,咱們契丹人少,命金貴,待會聽我命令,讓撤就撤,聽到沒有!”

日落西山,晚霞漫天之時,斥候傳來消息,方瑾函的車隊,正沿着棉馬故道,一字長蛇陣,往南行進,距離黑風口,不過六十里!

狄奧多拉當即點齊兵馬,向東面移動,她也不敢離得太近,好在草原遼闊,能見極遠,不到一刻鐘,就看到一條長龍蜿蜒而來。

方瑾函的車隊!蕭哈兒驚呼道。

幹他孫子的!餘離演拔出長刀,就要衝上去。

打隊首?想被射成刺蝟麼?狄奧多拉拔出重劍,攔住了餘離演,低聲道:“原計劃行事,打尾巴!白,前面靠你牽制住!”

五千契丹士兵分成兩路,三千人跟着狄奧多拉,直接迂迴,從背後向方瑾函的車隊發起衝擊!

等到宋軍聽到馬蹄聲,契丹的先鋒已經到了五百步之內。這些契丹士兵宛若一個豹子,張開了大嘴,瞬間吞沒了長龍的尾巴。

“大人!契丹兵又來了!”後面的宋軍士兵只是些步兵,丟下車子,沒命價的往前跑。

“慌什麼!放箭,放箭!”宋軍陣中,一名金盔將領揮動令旗,大聲呼喝:“變陣,變陣!”而一些宋軍士兵紛紛掏出號炮,向空中放去,想必是通知後面援兵。

宋軍很快回過神來,神臂弓手陸續就位,三個一排,漸次楔形縱深,這是防禦騎兵的完美陣勢,一旦放箭,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裡了!宋軍側翼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兩千騎兵直接突入神臂弓陣中,前面一人神穿皮甲,手持大斧,正是白佳玉!

我去你媽的!白佳玉一夾馬腹,高高躍起,直接衝到金盔主將身前,大斧揮落,撲哧一聲,那金盔將軍腦袋被砍了半邊,栽下馬來。

方瑾函死了,方瑾函死了!白佳玉連連高呼,後面的契丹士兵也連連大叫,彷彿獲勝了一般。

可宋軍依舊有條不紊的往後退,周圍的步兵騎兵直接將白佳玉的士兵包圍起來,前面的長槍手長槍平舉,正在發動突刺!

不對!操他奶奶,中計了!白佳玉怎麼看宋軍不像丟了主將的樣,就知道那金盔主將是個幌子,目的就是引出自己!

兄弟們,跟我往外衝!白佳玉身陷包圍,求生本能激發,大斧舞動,把衝在最前面的三名長槍手砍成兩截,趁宋軍目瞪口呆之時,帶着契丹士兵衝了出來。

“大於越,你看那裡!”蕭哈兒指着南面,大聲驚呼。

狄奧多拉順着手指望去,遠處的陰山之上,出現了點點火光,而棉馬故道上,靠近陰風口那一面,更是煙塵滾滾,她想起了昨天在山上看到的南朝軍隊,又想起剛纔宋軍發的號炮,顯然南朝雲州援兵前來,自己再糾纏下去,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她不敢再戀戰,揮舞重劍,大聲道:“撤,快撤!”

隨着鳴金的鑼聲響起,宋軍也不在反擊,箭雨漸漸停歇,車隊漸漸沒入了黑風口。

他媽的,這傢伙真滑頭!還整個假將軍騙我!白佳玉縱馬回到狄奧多拉旁邊,下了馬,喘息不止。

“他奶奶的,總算咬掉一塊肉!看看裡面都是什麼!”蕭哈兒哼了一聲,撬開了車上的木箱。

“吃地這麼深,應該是寶貝!”耶律餘離演倚在一輛馬車上,連連咧嘴。

“我操,怎麼是石頭!”蕭哈兒呆在了原地,他前面車上的箱子裡,一塊一塊,又方又圓,有三角有六面體,反正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大石頭!

“媽的逼,打開看看!”“我操,怎麼都是石頭,還有泥土!”“誒呦我操你媽啊,你家祖墳都冒煙了!”“媽的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今兒被擺了一道!”

契丹士兵沒放過一個箱子,但每一個箱子都讓他們失望透頂,都是石頭!

“大於越,這有一封信,是給您的!”四喜兒從一個裝石頭的箱裡拿出封信,交給狄奧多拉,信封上寫着:大遼主將狄氏親啓。

狄奧多拉打開信封,信封裡面有兩張紙,第一章,是一幅畫,是一隻壁虎,沒有尾巴,後面是一條人面美女蛇,蛇張着嘴,獠牙老長,看樣子欲從後面偷襲壁虎,嘴裡卻叼着壁虎的尾巴。

寥寥數筆,卻栩栩如生,將自己和狄奧多拉的關係描述的淋漓盡致:自己故意丟了尾巴,還是一條沒用的尾巴!

再看下一紙時,上面寫着一首七言詩:

耳目遍地情報忙,色目婆娘莫猖狂。

真真假假疑兵計,誰敢小覷漢兒郎!

狄奧多拉氣的柳眉倒豎,要是可以的話,頭髮都能把頭盔頂起來。這方瑾函,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上天麼?

她正要把信撕了,卻停了手,回頭一想,這信和畫一定是早就寫好了。換句話說,從一開始,方瑾函就把自己這面摸透了,他在靖遠不出來,就是改裝大車,抵擋自己騎兵的衝擊,同時派斥候去南方報信,希望南朝來援兵;之後所有車一

起南下,吸引自己前來打劫,自己派騎兵迎擊,這叫假蛇出洞;真蛇則是神臂弓,射你一臉;最後也料定自己一次劫不成,還會再來一次,也料定了自己會有猛將衝陣,所以設置個假將軍;但這次他也不跟自己纏鬥,給自己甜頭,讓自己有理由退兵。

她又發現了不對,如果剛纔宋軍大隊真的來援,爲何不反戈一擊?何必要退卻?

換句話說,連這個援兵,也是假的。只是利用了自己擔心契丹士兵死亡的心理,最後讓自己杯弓蛇影,當了真。

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只有自己失敗了,這纔是真的。

關鍵是,自己在這個局中,始終以爲自己能贏!這方瑾函,了不得!

她一肚子不甘和氣憤都化成了敬佩,把兩張紙都放回信封,揣回懷裡,咬牙道:“拉上車,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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