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傅堯平的目光,蘇陌素回頭望了他一眼。
兩人目光相對,蘇陌素並沒有見到傅堯平眼中的失望神色。
倒是未看重自己如今的平平容貌?蘇陌素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繼續看向望北軒的那幅《秋霜圖》:“衆所周知,《秋霜圖》是前朝大家王凌志的畫作。此圖離現今已有百餘年,因此畫作的保管難免有些差池。”
聽蘇陌素開口提到畫作保管,衆人的目光都不禁落向兩幅《秋霜圖》的畫軸上去。光看外觀,望北軒的《秋霜圖》顯然被保護得更加精緻,但也不能就憑此斷定兩幅圖的真僞吧?
蘇陌素沒有打算吊衆人心思,她徑直往下說道:“隔了這麼些年,畫作的必定會因爲保管而產生一些瑕疵。且不說,這畫作如今身在何處,但有一點卻是不可否認的。縱使此畫作如今被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這一百多年時間裡,畫就在同一人手裡,受着同樣精緻的保護。”
前半段的時候,蘇陌素說的是畫作保管有些差池,後半段又說到了瑕疵,等待的衆人睜大了眼睛想要看出兩幅《秋霜圖》有什麼問題。
“莫不是誰的更舊,誰的《秋霜圖》就是真的?”路邊的小乞丐也好奇地湊過來,“若真是這樣,我也要回去看看我那破碗是不是什麼前朝窯瓷了。”
“真是癡人說夢啊!”旁人紛紛譏笑起來。
望北軒的王掌櫃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沉着臉看蘇陌素:“姑娘說話可要有依據,我望北軒在京城開了這麼些年,名聲可不是靠耍嘴皮子功夫得來的。”
“自是如此。”蘇陌素並不反駁王掌櫃,只是走近兩幅《秋霜圖》,用手指指了一處道,“這塊山石遠觀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也與這邊這一幅圖上的石頭無甚差別。但實際不然。”
“此圖上的石上裂縫是人重新畫上去的。”蘇陌素伸手指向望北軒的《秋霜圖》,將那塊不過是戒指大小的石頭找出來。
“而這一幅……”蘇陌素頓了頓,又指向旁邊傅堯平帶來的《秋霜圖》,“這一幅畫上的石頭裂縫就並非書畫而成。此裂縫其實是收藏不夠妥帖、年代又太過久遠,本身的墨跡乾裂所致。”
聽到蘇陌素點出兩者差別,傅堯平眼神不由得一亮。他起初只是因爲堅信自己家中的畫纔是真正的《秋霜圖》,這才篤定望北軒的是仿品。若要他詳細說二者差別,定是隻能說畫作的氣勢、觀感上形容。可恰恰這等形容,非文人墨客不能理解。
蘇陌素這個解釋則不然。到底是一開始就落筆畫成,還是墨粉乾裂所致,縱使一個三歲小孩也能看個清楚。
瘦臉男子一直背手站在一邊,靜靜看事情發展。
蘇陌素點這兩點的時候,她看到瘦臉男子的視線隨着自己的指尖動了一動,但對方卻沒有出聲。蘇陌素就猜定,王掌櫃定會不服氣。
果然,王掌櫃滿臉不屑:“這又如何?王大家在前朝就已出名,他的畫作定是一直被精心收藏。反而是某些臨摹之人,用了劣質的墨色入畫,這才導致墨色化開。”
“就如同方纔那小乞兒所說,莫非差的纔是真品?那誰家誰戶家中都恐有不少真品了。”王掌櫃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夥計。
兩個夥計便立刻上前:“若真是這樣,不若請姑娘再替我等鑑定鑑定家中物品?我們家中可有許多這樣的破舊貨呢!”
聽了夥計的擠兌話,衆人的嗤笑聲頓時響起。
圍觀的這些人雖然也盼望平日趾高氣昂的王掌櫃栽一次跟頭,可蘇陌素這道理,他們還真不敢苟同。
蘇陌素並無慌亂,只是擡頭望王掌櫃:“《秋霜圖》所畫景色是王大家晚年所定居的紫雲峰之景。紫雲峰高山奇石,大氣之景居多,何來這等細細碎碎的裂石破石?”
王掌櫃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得鬆快下來。原以爲這小女子有幾把刷子,卻不想只是個虛張聲勢的。他笑道:“小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吧。紫雲峰旁有條官家運河,河水常年沖刷,這等石頭多不勝數。別說裂縫了,就連蜂窩石也不少呢!”
“敢問王掌櫃,是哪條運河?”蘇陌素問道。
王掌櫃對蘇陌素沒有擔心了,說話便也輕快起來:“真是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小姑娘哦,連幷州運河都不知道。這可是當今聖上的偉業之一。”
聽到當今聖上四字,傅堯平目光微動。他忙看向蘇陌素,果見對方面上有了笑容。
“原來是本朝所修。小女子確實孤陋寡聞,對幷州也只看過了圖志和書文。圖志記載,在本朝之前,幷州只有一條主河道,該河道從惠州入幷州,正中而過,並不穿山。”蘇陌素笑着道,“王大家的至交李詩仙還寫過一首紫雲峰的詩。詩中讚歎紫雲峰是難得的只見崇山,未見綠水之景。”
“所以,王大家作畫之際,應當確是只有巨石,而無碎石。王掌櫃,你說我講得對還是不對?”蘇陌素的目光已掠過整幅望北軒的《秋霜圖》,她很肯定此圖究竟出自何處。
“還有一事,此圖乃是出自小女子手下。”蘇陌素將望北軒所掛的《秋霜圖》微微卷起,只見背面之處有一點紅痕,“此圖是小女子當日爲助人而臨摹,但小女子着實不想魚目混珠。是以既向對方坦誠是仿品,更有在畫後留一點脂粉。”
“此脂粉中混有磷粉,夜間能見光芒。王掌櫃若有疑慮,不若將畫軸置於黑袋之中,一試即可。”蘇陌素話雖對着王掌櫃所說,人卻看的是那瘦臉男子。
羅平的目光着實也被這位半路殺出的小姑娘吸引而去。他起初只是覺得那執意指正《秋霜圖》的男子一身傲骨,頗爲引人注目。但如今,一男子竟不如一小女子奪目。
接受到了那邊嶺南王府羅管家的目光,王掌櫃只得讓人取了黑袋當衆一試。
那畫軸被放入黑袋之中,王掌櫃將頭埋在袋口,擋住外面的光線。
雖然依然有些光漏進來,但那微末的綠色足以刺痛王掌櫃的眼。
他是知曉這幅畫的!
他是知曉這個問題的!
當日在千城購畫時,王掌櫃便不能十分確定此圖的真假。對方與他買賣之時,也只是說此圖乃費力尋來,但無法確定真僞。
因價位並不十分高,王掌櫃便秉着賭一把的心思將此畫帶回。誰知不過數日,此畫竟助他望北軒聲名大振。因畫而來的人數不勝數,更重要的是,無一人說這是仿品。
喜不自持的王掌櫃只當自己是撿了個漏子,卻不想他這次是撿了個簍子!
擡起頭後,王掌櫃那一臉的菜色足以證明問題。
被羅平瞪了一眼後,王掌櫃哭喪着臉走到傅堯平身邊:“是我錯了,是我錯信奸商了。”
“我望北軒只賣真跡,既然公子手中有真跡,還請開個價錢。”王掌櫃按住胸口,只覺得大把的銀子正從眼前流出去。
傅堯平卻是將自己手中的《秋霜圖》迅速捲了起來:“此圖是祖輩所留下,在下不敢擅做主張。今日前來驗畫、比畫,全然是因爲掌櫃前幾日斷定在下是妄言撒謊之人。在下只是想替自己求個清白。”
“如今清白已定,在下便離去了。”說完,傅堯平就要轉身離開。
蘇陌素見那瘦臉男子忙上前一步攔傅堯平:“這位公子何必行色匆匆。既然已攜真跡來此,不如讓我們這等無緣之人,也有緣得一次眼福?”
羅平一邊攔傅堯平,一邊又回頭笑看蘇陌素:“姑娘對書畫頗有造詣,想來對真跡更是熟悉?”
雖然傅堯平信誓旦旦,蘇陌素又點出來瞭望北軒中《秋霜圖》乃僞品,但究竟傅堯平手中的是否真品,羅平並不敢確定。
傅堯平見到羅平腰間的牌子的時候,目光也是微微一頓。
他很肯定自己《秋霜圖》的真假,既然這位羅管家相信的是蘇姑娘,便讓蘇姑娘幫自己一把又何妨。
他轉回身,躬身對蘇陌素道:“還請蘇姑娘替此圖正名。”
蘇陌素望向面前的傅堯平。
他對自己行了個大禮,但是自己卻並不是很想幫他呢。
蘇陌素接過傅堯平遞過來的《秋霜圖》,將畫軸徐徐打開,十分認真地看了一遍。
此圖確是傅堯平家中那一幅,是蘇陌素前世摩挲了許多遍的那一幅。
前世,傅堯平憑藉此圖不僅得到了嶺南王的賞識,更是因由此圖在家中,而結交了許多文人文官。
蘇陌素的父親蘇瑞文就是其中一個。
然而今生,蘇陌素並不想給對方這樣的機會。
“很抱歉,此圖小女子不能確定真僞。”
傅堯平猛地一擡頭,看向蘇陌素。
羅平也是十分詫異:“姑娘方纔不是說,《秋霜圖》收存百年,難免有所破損,圖畫之中的石頭因墨塊裂開存有裂縫,這纔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