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蘇陌素盯着自己的扇子,蘇平安噙着笑意走到她身邊:“小素素是不是很好奇我這扇子。”
“我這扇子可是個靈物,它會變化哦。有喜事的時候,它會出現個喜鵲,有喪事的時候,它會出現個烏鴉。每天它都會隨着日子改變而改變,就像今天這黃鸝鳥,不就代表有好吃的了嗎!”
蘇平安細長的桃花眼上揚着,期待地看向蘇陌素。
蘇陌素卻是毫不給面子地將臉扭開來。
叔祖父,您這是騙三歲小孩的嗎!
竹韻在一旁好奇地問:“少爺,你不是說黃鸝鳥最會唱歌嗎,怎麼是表示有好吃的嗎?”
季應承扶了一下額頭,沒有想到自己八歲的小表妹沒有相信。十二歲的小廝倒相信小外祖父的胡謅了。
蘇平安見依然有人信了,愈發得意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黃鸝鳥也要吃蟲子的嘛。所以它就是代表有好吃的。”
“哦。所以如果黃鸝鳥哪天不是在吃蟲,而是在唱歌,就代表您會唱歌?”竹韻仰起頭望蘇平安。
蘇平安咳了兩聲:“這黃鸝鳥唱歌,不太好看出來。我這扇子,目前還不能說話。”
蘇陌素忍不住輕笑起來。
季應承見小表妹笑意盈盈,心情也跟着明朗起來:“好了,先吃飯吧。”
張氏已經把菜餚一樣一樣地端上桌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粗糙的手:“農婦家中簡陋,讓恩人們見笑了。”
李大刀的母親張氏其實只有四十來歲。但她看上去卻遠不止四十歲。一頭盤起的秀髮已幾近全白,臉上的褶皺比蘇府老祖宗還要深上幾分。
“恩人們,菜不夠好,但農婦都洗得乾乾淨淨的。這豆腐,是農婦自己做的。”張氏沒有多少文化,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謝意。她只能反反覆覆介紹自己做的豆腐,因爲這一樣,她是得過旁人讚譽的。
蘇陌素、季應承、蘇平安都已坐入席中。季應承示意竹韻,竹韻又拉着李大刀也一起坐下。唯有張氏卻是自己端了個碗,蹲在竈邊,不再出來。
蘇陌素髮現張氏躲了起來,忙拉拉季應承的袖子。
“張嫂子快坐過來一起吃吧。”蘇平安卻是率先注意到了蘇陌素的動作,他朝着裡面的張氏笑道,“說起來,我和張嫂子纔算一輩呢。你若不上桌,我也只好端着碗到竈邊去,把這桌佳餚讓給小輩們盡情吃喝了。”
張氏聽了這話連忙走出來:“使不得使不得。你們都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
“張大娘您再這樣左一句恩人右一句恩人,我們可不敢在這桌前坐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出門在外,能幫則幫。”季應承也在一旁勸道。
那張氏本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婦,即使是平日賣豆腐時也不甚多言。被衆人這樣圍着一勸,她便只能不再推辭,坐了下來。
“少爺,竹韻真餓了,我可就不客氣了。”竹韻看着那一桌子菜,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今日真是飢腸轆轆了。
見竹韻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季應承又望向蘇平安:“叔、父……”
蘇平安握起筷子,笑罵道:“又不是在家裡,這般繁文縟節作甚,暢快地吃個飽。”
聽了這話,竹韻開心地喊了一聲,便連忙用筷子去夾那正中央的小包子。
張氏這包子做得十分別致,不僅模樣小巧玲瓏,就連顏色也是不同於尋常包子,帶着微微的綠色。
見竹韻吃得歡快,季應承也是好奇地夾起一個放入蘇陌素碗中,又給自己也夾了一個。
那包子皮十分薄,看起來有幾分晶瑩剔透,口感卻比看相還要好上幾分。
蘇陌素伸出筷子準備再去夾一個。
盤子中間卻是隻剩下最後一個包子。
竹韻一邊用手把碗裡的包子塞入口中,一邊用筷子忙去搶盤中那一個。
蘇平安則是有幾分後知後覺地發現,正中央的包子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嘗。
見竹韻伸筷子過來,蘇平安便用筷子去打竹韻的筷子。季應承卻是把他二人的筷子都死死壓住:“陌素表妹,快!”
蘇陌素樂不可支地踮起腳,把最後一個包子穩穩放入口中。
“蘇小姐多吃點,你似乎比上次見面又瘦了些。”李大刀見幾位少爺小姐吃得這般開心,心中也有幾分自豪。自己孃親的手藝可真是很好呢。
張氏沒有女兒,看蘇陌素的時候就更多幾分歡喜:“蘇小姐是太瘦了些。你喜歡吃綠豆還是紅豆多點?農婦這包子皮用的正是綠豆,我再去給你做些紅豆的。孩子你要多吃點啊。”
蘇陌素連忙擺擺手,她其實吃得已經很飽。只是方纔那般其樂融融,她也起了幾分逗樂的興致。
“那農婦做綠豆的?”張氏卻是以爲蘇陌素是不愛紅豆的緣由,她慈愛地望着蘇陌素。
蘇陌素連連擺手,指指自己,又搖搖頭。
李大刀是個粗人,見自己孃親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便直接笑道:“蘇小姐,你想吃什麼就跟我孃親直接說,不要不好意思。”
蘇陌素笑着點點頭。
“那你吃紅豆皮的還是綠豆皮的?”李大刀也樂起來,“你太瘦了,真要多吃點。”
蘇陌素帶着笑意卻是搖搖頭。
“這是要紅豆皮還是綠豆皮啊?”李大刀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蘇平安打開了扇子,靜靜地坐在一邊。他越是與蘇陌素相處,就越覺得這個小孫女身上有讓他看不透的東西。
似乎真的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啞了一樣。
蘇平安又想起季應承說過的話。
她真的不會哭嗎。蘇平安突然就覺得,自己大概也病了。他很想知道,到底要怎麼樣,這個小不點孫女纔會哭。
季應承站起來,擋到蘇陌素的前面:“大刀,謝謝你今天的款待,我們……”
他正要把告辭的話說出來,卻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
蘇陌素正拉着他的袖子,她搖搖頭,又悄悄地指了指張氏。
季應承順着蘇陌素的視線望過去,張氏十分緊張地站在一邊。她的眼中滿是忐忑不安,就連一雙手也不知如何擺放是好。
若此時他們就這樣離開,張氏和李大刀一定會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
蘇陌素從季應承身後走出來,她對着李大刀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擺了擺手。
李大刀猜測着問:“蘇小姐是生病了。喉嚨不舒服,暫時不方便出聲對不對?”
蘇陌素微笑着點點頭。
張氏和李大刀的表情頓時都鬆快起來。
從張氏家出來,季應承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蘇陌素的頭:“陌素表妹,你真的太瘦了。一定要多吃點。”
蘇陌素指指自己的肚皮,又將嘴鼓得圓圓地看季應承。
季應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對,就是要胖成這樣。”
“啊!小外祖父,你又敲我頭幹什麼。”季應承不滿地瞪向蘇平安。
蘇平安一臉無辜地望着季應承和蘇陌素:“看你有小表妹摸頭,我就忍不住也用扇子摸摸你的頭。”
不等季應承回答,蘇平安就竄到蘇陌素這邊:“小孫女,爲什麼那李家母子要稱你們爲恩人啊。小承承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快告訴叔祖父。”
蘇陌素望了蘇平安一眼,沒有回答。
蘇平安彎下腰,伏到蘇陌素耳邊:“小孫女,你把小承承做的事告訴我,我幫你偷本母親最喜歡的經書給你好不好。你到時候,可以手抄一份送給母親拜壽啊。”
“好不好?”蘇平安期待地望向蘇陌素。
蘇陌素想了一會,點點頭。
她擡起頭望着蘇平安,無聲地張開了嘴。
“小孫女,你說慢些。我看不懂你說什麼啊!”蘇平安有種抱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他眼看着小孫女嘴在面前一閉一合,卻是根本看不清她說的什麼。
“就是這樣。”蘇陌素朝蘇平安甜甜地一笑。
蘇平安發現,最後這四個字,他倒是看清楚了。
“小孫女,你倒是再說一遍啊,再說一遍啊。”
聽着叔祖父在身後哀嚎,蘇陌素突然覺得,其實平城的日子,很有家的感覺。
蘇老夫人每月月底,都會去一趟城外的寒山寺燒香。趁着蘇府的大多數女眷出門的機會,蘇平安便捧着一沓的經書,大喇喇地坐到了蘇陌素院中。
“小孫女。”蘇平安挑着桃花眼,笑容滿滿得將一尺高的經書推到了蘇陌素面前。
“小孫女,這一沓的經書中,有一本是母親最喜歡的。你現在可以從中任意選一本抄寫,也可以選幾本去抄寫。”
蘇平安將手中的金邊扇展開,那扇面上一隻雪白的狐狸懶洋洋地趴在樹下,眼中有着和他一模一樣的狡黠。
“只是,每多選一本書,小孫女你就要跟我多說一遍那日的事情。你選幾本,就說幾遍。”
蘇平安站起身將一尺高的經書一本一本往下挪:“這些經書中,說不定還可以發現母親其他的喜好哦。小孫女,你想好沒有,到底要幾本?叔祖父我可是冒着捱打的危險,幫你偷書出來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