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瑞文決定說得更明白一些:“如今京城內有些傳言。說你與四殿下本就有私。不過四皇子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迎娶你。所以、所以女婿不過是替四皇子……”
“父親。”
蘇陌素依舊是跪着地上的。冰涼的地面夾着夜裡的寒氣冰得她膝蓋發痛。可這些痛意遠不及心裡的痛意。
“父親。您還是不信女兒。”
蘇陌素苦笑道:“父親爲何不喜歡女兒。”
“我沒有不喜歡你。只是你性格總是這樣乖張。總要惹我不高興。”蘇瑞文有種被說中心事的感覺。他飛快地回答蘇陌素。並不想承認內心的想法。
蘇陌素心中的情緒漸漸平靜下去。她放柔聲音。將衆人眼中的事實說出來給蘇瑞文聽:“都說母不嫌子醜。我想父親的心情也是這樣。”
“父親並不是不愛女兒。只是女兒真的太過平庸。論樣貌。女兒遠不如清淺姐姐。就連尚未長開亭亭和玉立也比不上;論才學。女兒就更不及蔓玖姐姐了。再論知冷知熱、性情柔順。包括女紅廚藝。這些女兒沒有一個是擅長的。”
“女兒就像沙石灘上最平庸的一顆石頭。單獨放在桌上。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扔進河水之中。立刻就會消失無蹤。這樣的女兒。就算是親生父親的您。也無法產生特別的疼愛之心。更遑論是天之驕子的四殿下呢。”
蘇陌素想。她應該是真的放下了。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承認平庸。承認失敗。可面對父親蘇瑞文的時候。她總是脾氣更爲驕縱一些。
那是從骨子裡帶來的放肆感。
前世父親給過的寵愛。就這樣融入到了她的靈魂裡。
儘管說服過自己千萬次。儘管找過無數次的鏡子。儘管一切都已改變。她依然沒有辦法在那個曾經最疼愛自己的人面前認輸。承認自己不配再擁有他的寵溺。
但這一次。她想她可以承認了。可以做到了。那種曾經被種進骨子裡的驕縱。那種被寵溺過纔會滋生的自信。她徹底地拔除了。
“父親。這樣平庸的我。怎麼可能有人喜歡。”
蘇陌素的聲音並沒有哽咽。但蘇瑞文的心中卻有些微澀。
他忍不住擡起手。想要去摸摸女兒的頭。安慰她。
可是黑暗之中。他根本看不到女兒。
蘇瑞文聲音也放低了不少:“陌素。是爲父誤會你了。那你自己知不知道。到底你得罪了誰。”
蘇陌素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父親。接下來女兒說的話。您也許要生氣。但請不要再懷疑女兒。”
蘇瑞文聽着那咚咚的聲音。只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磕得響了幾下。
“女兒曾經見到四殿下親自送大姐姐回府。”
“你說蔓玖。”蘇瑞文的聲音中有不可壓抑的質疑。
蘇陌素重重地點頭。儘管她父親看不見。可她答得很用力:“是。”
“明月公主最近一次來蘇府。就是來尋四殿下。她說親眼見到四殿下的馬車來了蘇府。便來問陌素。”
“陌素回答公主沒有見到四殿下。可公主並不信。她說見到的人不少。”
蘇陌素的話說到此處。就停住了。
蘇瑞文自然明白女兒的意思。既然她敢說。就肯定是有跡可查。
其餘人不知道。但他卻知道。管家對來府的客人和造訪時間都是有登記成冊的。明月公主這樣的身份。每一次來蘇府。連入府時間和出府時間都是絕對有記錄的。
如果四殿下真的來過蘇府。真的是爲了接蔓玖而來。又真的被其他人看到了。那麼二女兒陌素遭算計便不足爲奇了。
雖然聽時心酸。可蘇瑞文也確實認爲這個庶女實在過於平平。
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性情、這樣的才藝。送去四皇子府。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擔憂。
但若陌素真入了四皇子府。卻足以對蔓玖的入府造成影響。姐妹同侍候一人的先例不是沒有。但絕對會被人非議。蔓玖心高氣傲。他是知道的。即便是嫁入皇家。她也肯定不願爲人妾室。
可若如果做正妃。有個不知廉恥、設計皇子的庶妹在前頭。蔓玖何以入四皇子府。
蘇瑞文舒出了一口氣:“這樣。倒也還好。”
他想到蘇蔓玖。心中又更爲擔憂。
若是其餘女兒。自然是父命如山。可是這個女兒。他是不忍心用父命去壓迫她的。
蘇瑞文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蘇陌素的心也落回了肚中。
今日提及蘇蔓玖與四皇子私會之事。並不僅僅是爲了摘出自己。蘇陌素更想確定一件事情。
前世。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侍孝於父親身邊的時間也是最久。
但是方纔兩聲出氣。和蘇瑞文話語中難掩的輕鬆。蘇陌素就確定。她的父親蘇瑞文依然與前世一般。是不願意涉入皇子們爭鬥其中的。
蘇蔓玖做得太好。蘇陌素哪怕設計對方品性、德行、清白有失。蘇瑞文都未必會相信她。
但唯獨一點。蘇陌素前世看得太清楚。
政見之別。十人爲官。九人入骨。絕難更改。
與其從其他方面入手。不如讓蘇蔓玖的野心與蘇瑞文的低調自行相悖。
總有一天。蘇瑞文會狠心去這段蘇蔓玖試圖飛入王庭的雙翅。
而毀了一個人一直以來的目標。這遠比殺了她。要讓她難受。這一點。蘇陌素已用自己的一世血淚驗證過。
“素兒。這事是你委屈了。”
蘇瑞文難得地親暱喚了一句蘇陌素。
不過他下面的話。卻明顯流露了親疏有別:“如今事已至此。爲父也已無能爲力。雖然你是被人算計。但是花清越官職不低。性情也還尚好。你與他若能琴瑟相和。也是一樁美事。”
“你今日突然回府。可是在花府遇到了什麼委屈。昨日你母親實在是身子不適。我也公務繁忙。未能事事親力親爲。你如今帶去的只有知書和知畫兩個吧。你且今日先安心回去。明日歸寧之後。我讓你母親再送你十來個僕婦。”
蘇瑞文的話清楚明白地表露出蘇陌素的陪嫁如何。他是知曉的。
蘇陌素心裡有些難受。卻並不因爲這一點了:“父親。知書已經沒了。”
“沒了。”蘇瑞文自然不會關心一個奴婢會如何。他只是想到蘇陌素身邊只有一個丫鬟。確實有些不妥。“那明日我便把我身邊的紫荷給你。”
“不用了。父親。我在花府事事都好。夫君待我很好。花府也有許多下人。我今日已接手了花府事務。身邊的丫鬟、僕婦都已明確。還是不勞煩父親了。”蘇陌素不想有任何一個丫鬟再站到知書的位置。
蘇瑞文卻是誤會了:“也是。你在那邊提拔了不少丫鬟、僕婦。她們待你都是感恩的。若突然又從孃家帶了許多人過去。把纔給她們的位置給佔了。她們心裡少不得要失望。雖然爲婢不能怨主。但你畢竟才入花府。才爲她們的主人。”
“我送你回去吧。”蘇瑞文伸手去懷中掏火摺子。
蘇陌素卻是搖頭:“花府的馬車候在府外。陌素還是自己回去吧。父親您也早日休息。”
聽到花府馬車候在蘇府門外。蘇瑞文只覺得心裡鬆了一口氣。若是庶女婚事不順。定要埋怨嫡女蔓玖。如今蘇陌素雖回了蘇府。但馬車還是花府的。想來她與花清越並沒有起什麼間隙。
夫妻之間。有些鬧脾氣是正常的。
“素兒。夫妻相處之道貴乎和。你自己的情況你也知道。所以一定要多壓抑自己的脾氣。溫柔一些。”蘇瑞文感覺今日自己待庶女是十分好了。
“我便不送你回府了。畢竟兩口子鬧矛盾。父母不知道纔好。”
蘇瑞文覺得女兒或是尷尬。便主動邁出門。
房門打開。院門處的燈火便透了進來。
蘇陌素站起身。迅速將簾帳放下。
只見那領頭的人走得十分緩慢。赫然就是小王氏。
“夫人身子這樣重。怎麼不早點歇息。”蘇瑞文忙迎上去扶住小王氏。
小王氏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嗔怪地望了一眼蘇瑞文:“夫君遲遲不歸。我這才領着兒子女兒出來接你。”
蘇瑞文滿是笑意地望向小王氏的腹部:“辛苦夫人了。”
“咦。那不是陌素嗎。”小王氏轉頭問身邊的丫鬟。“我沒看錯吧。這是我們家二小姐吧。”
“難道昨日嫁出去的不是我們的二小姐。我記錯了。”
小王氏這話真讓蘇陌素覺得噁心。
這個女人。永遠能一次次更正她對她的認知。
蘇府今夜註定無法平靜。
小王氏的挑釁尚無人接腔。就有一個突兀的聲音從院外奔過來。
“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啊。你去了哪裡啊。”
蘇瑞文皺了下眉。下令道:“哪裡來的瘋婆子。快轟出去。別驚擾了夫人。”
“我的兒啊。你白日明明只是進來替老夫人送柴火。怎麼就沒了影子啊。”那婦人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小王氏心中一動。吩咐道:“夫君。且讓那僕婦進來。聽聽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