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氏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盡頭.她的淚終於就落了下來.
她是真的失去蘇瑞文了.
失去這個過去被她嫌棄過、算計過、爭取過的“老夫”了.
而她這個“少妻”以後就只剩下一個名頭了.
小王氏靠在牀榻上.眼睛望向空蕩蕩的院子.眼淚滾落了下來.
她面上哭得甚是沉默.心中卻已經是被扯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心裡的那個靈魂在嚎啕大哭.怎麼也停不下來.
蘇府正院的門.也隨着這日蘇瑞文的轉身離去.正式被掛上了一把重重的鎖.
日出日落、月暉星光都仍然還透得進來.可院中住的人.心卻是沒有一點亮光了.
從蘇府的巷子出去.拐上兩道到了寬闊的大路上.便臨近了花府的宅門.
那硃紅的大門被打開.一個小丫鬟的頭伸了出來.
丫鬟還沒來得及張望.身後便傳來取笑的聲音:“出個門也這般畏畏縮縮.要不要我替你去買菜.”
知畫縮回門內.瞪向身後的人:“冬蟲.”
“本來就是嘛.一副膽怯如鼠的模樣.連出去買個菜也日日這般東張西望.真是丟了我們花府的臉.”叫冬蟲的小廝倚在門內的柱子上.抱着雙手看知畫.
知畫跺了小腳.跑開來去:“我不和你說話.”
冬蟲越發響亮的笑聲一直追着知畫的腳步而去:“就是個膽小鬼.”
“真是氣死我了.”知畫怒呼呼地跑回院子裡.
院中.蘇陌素正拿一把剪刀在剪院子裡的花.聽到知畫的聲音.蘇陌素轉過身.正好看到小丫鬟一臉的怒意.
蘇陌素笑着問道:“這是怎麼了.是和夏草置氣了.”
知畫望了眼自家小姐的穿戴.一邊匆匆從房中捧了披風出來給蘇陌素繫上.一邊仍有些惱意未退地說道:“夏草那小子哪裡敢氣我.是門口那個冬蟲啦.”
“他這些日子裡.總是取笑我.說我膽小鬼.不敢一個人去集市買菜.可如果我真的出門去了.他又總是說些格外恐怖的事情來嚇回我.”知畫簡直不明白這個小廝的心理.說自己膽小的也是他.也每次嚇得自己不敢出門的還是他.
“昨日.我本來沒有這樣左右探看.是冬蟲突然跟我說.集市路口撞死了一條狗.那狗渾身是血.如何鮮血淋漓地死在街道上.還有前日.前日他就說正門口摔倒了一個擔糞的老人.路面上盡是大糞.”
儘管冬蟲說了這些.知畫其實還是出門了.可知畫惱的是.她雖然出門去了.卻因爲冬蟲的話無心在外久留.更別說打探如今京里人聊天的內容了.
蘇陌素將一枝有些歪斜的花枝剪下來.她把花枝放到石桌上後.又安慰知畫道:“我原就跟你說過.不必特意去打聽什麼.這京城如此之大.每日發生的事情數不盡數.再熱烈的談資過不了幾日也就沒人在意了.”
知畫將蘇陌素剪下的花枝一支一支地收入手中的菜籃中.心裡仍舊有些擔憂地說道:“我也不僅僅是想知道到底有沒有人知道當日李氏的事情.我也有些擔心.這裡又有半個月過去了.老祖宗都沒下過一次帖子讓小姐回蘇府.也不知道如今蘇府到底是個什麼動靜.”
“什麼動靜.沒有動靜就是最好的動靜.”蘇陌素不在意地繼續將面前那棵開得旺盛的梅花樹撥開枝蔓.尋找還有沒有已經生長成爲累贅的歪枝.
知畫卻仍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她又提醒蘇陌素道:“小姐可曾想過.沒有消息也許並不是蘇府平靜無事.有可能是消息沒有送回來.”
“就像那日.芳菲上吊的事情.明明是我們走的當夜就發生了.可傳到小姐這邊的時候.已經是三四天後.”知畫想着.就覺得曾經花費在蘇府那些下人身上的銀兩不值.
連個消息都不能及時傳回來.買不買通他們又還有什麼關係.
蘇陌素仔細看了一遍.面前這一棵梅花樹已經是確定沒有什麼病枝、歪枝了.她鬆開手中輕壓下的枝蔓.往另一邊走去.
見知畫還愣在原處.蘇陌素回頭看了她一眼:“還不提着籃子過來.”
等到知畫走近了.蘇陌素才又說道:“只要能傳消息便是好的.更何況.晚上三四日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我們知道的時候.不僅僅是知道芳菲上吊了.而且還知道芳菲已經被救下來了.性命無憂.只不過不能說話了.”
提到小王氏這貼身丫鬟芳菲.知畫又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她可恨.
其實芳菲並沒有直接與知畫起過沖突.也並沒有苛待、爲難過蘇陌素院中的人.可是恨烏及屋.想到小王氏.知畫就是不喜芳菲的.
那日芳菲被芳草說出往事.並獻上玉勢的時候.冬花也已經被喚過去了.所以芳菲自盡是因爲清白折毀在李氏這個惡婦手中的事情.知畫也是還算清楚.
因此.從同爲女子的角度.知畫是可憐她的.
“小姐.你說芳菲怎麼會突然就傷了嗓子.難道是因爲上吊傷了脖子.”知畫有些不解地問道.
蘇陌素尚沒有回答.身後就十分輕微的杯子相撞的聲音傳來.
她與知畫一同轉過身.只見冬花捧着一疊茶具.慢慢地朝她們走來.
走到蘇陌素面前.冬花小心翼翼地行了個禮:“小姐.梅花茶已經泡好了.您要不要現在嚐嚐.”
蘇陌素的目光落在冬花捧着的茶具上.
這是一套白瓷的五件茶具.除了一個茶壺.另配有四個杯盞.這五樣東西和一個小小的爐臺放在茶盤裡.其實還算空間尚有富餘.可方纔冬花走過來時.茶具之間卻清晰地發出了細微的碰撞聲.
這是個聰明的丫鬟.
蘇陌素明白冬花的用意.倒也不覺得厭惡.
雖然冬花方纔是刻意發出聲響.讓蘇陌素和知畫中斷談話.可這種謹慎的自知之明.至少在現在讓蘇陌素覺得有些舒心.
與聰明人打交道.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可以省力的.
蘇陌素微微點點頭.冬花便將茶具已經放好.又把茶壺放到燒了炭的爐臺之上.
蘇陌素走過去.坐到石凳之上.
“知畫.你也過來坐下吧.”蘇陌素說道.
知畫也算得上是多年陪伴在蘇陌素身邊.她又素來沒有什麼心機.因此蘇陌素這樣吩咐了.她也就不以爲意地坐下了.
蘇陌素望了眼冬花.只見冬花輕輕將倒扣的杯盞放正一個.又提起茶壺.小心地倒上了半杯梅花茶.
蘇陌素刻意沒有做聲.冬花也就如同沒看到知畫一般.繼續把茶壺放回去燒着.
“冬花.你也坐下吧.今日院中沒有他人.只有我們主僕.就不必如此拘禮.你和知畫都與我一同嘗下這梅花茶的香氛.”蘇陌素端起自己那杯梅花茶.輕嗅了一下後.吩咐冬花.
冬花往後退了兩步.向蘇陌素行禮道:“冬花不敢.還是讓冬花伺候小姐用茶吧.”
冬花這般說.讓已經坐着的知畫也不好意思起來.知畫忙站起來.說道:“你這樣.我也是不敢坐了.”
蘇陌素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朝冬花招了招手:“瞧你.把知畫都嚇到了.我既然說了不必拘禮.你就儘管不拘禮與我同坐.”
冬花擡起頭.目光有些猶豫地望向蘇陌素.
此時的蘇陌素卻沒有望着冬花.她轉過身.伸手將知畫重新拉了下來:“你我主僕這些年.還分不清楚我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說假話嗎.既然讓你坐着.就儘管坐着.”
知畫聽了這話.忙又坐好.
“那冬花就謝過小姐了.”
冬花眼中猶豫漸漸散去.她面色平靜地站起身.坐到了知畫的旁邊.
爐火上的茶壺已經燒得滾燙.冬花將兩個茶盞放正過來.倒上兩杯茶.放到知畫和自己面前.
“這茶如何.”蘇陌素輕抿了一口.問道.
知畫忙捧着自己面前的茶去嘗.她的茶在蘇陌素那杯後面倒.也要滾燙得多.因此只是捧着.知畫就燙的不行.急不可待地這一伸舌頭.知畫當即就被燙得舌頭縮不回去.
“好當、好當”知畫說話都有些不清晰了.
冬花卻是捧起茶盞微微晃動兩下.然後放到鼻尖嗅了嗅.答道:“這梅花茶氣味倒是不如其他花茶氣味濃郁.但比之其他茶葉.倒是有股別緻的芳香.”
“味道呢.”蘇陌素再問.
冬花將茶盞放到面前.輕輕吹了吹.然後小抿了一口.抿完一口.她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再吹了吹.大飲了一口.
儘管她的動作比知畫要從容許多.可花茶的溫度放在那兒.從冬花微皺的眉頭來看.她也仍是有些被燙到.
“茶中加入梅花後.味道不比和茶葉水一般苦後回甘.這種味道反而就一直是一股花的澀味.”
“還有呢.”蘇陌素並不因爲冬花的話而停下飲花茶的動作.她將茶盞又放到脣邊.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