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幾乎已經能夠想象到接下來皇帝會問什麼了,又會因爲朝雲公主的回答產生怎麼樣的不快。
“陛下,陳嬪似乎要醒了。”皇后的聲音加了進來。
蘇陌素並沒有因此就鬆一口氣。
果然,朝雲公主並沒有管皇帝問沒問,就徑直說了出來:“今日應當是個好日子,想來陳嬪會沒事的。且不說花夫人進宮是爲了二皇兄的喜事,單說花夫人姐姐的命格,就是邯山寺高僧批了命中帶吉的。”
“雲兒,此時不要說這些。”打斷朝雲公主的反而是林貴妃。
皇帝的注意力卻似乎根本不在這站着的三人身上。
蘇陌素並不能聽清楚皇帝在那邊說了什麼,但因爲聲音陡然降了下來的緣故,她可以想到,大抵是在同陳嬪說話。
陳嬪的回答蘇陌素同樣聽不清楚。
隔着內室,蘇陌素在安靜中回想着陳嬪的容貌。
鵝蛋臉,柳葉眉,還有一雙極大的杏眼。
其實在宴席中的時候,蘇陌素注意過這個妃嬪。
皇帝的後宮比後花園的花還要千嬌百媚、爭奇鬥豔,所以蘇陌素並不是因爲長相而注意到陳嬪的。
僅僅是因爲能吃。
這種能吃並不是有孕之人的精吃、細吃,而是有些像飢餓之人的窮吃、海吃。
蘇陌素記得,她入宴開始,這圓臉的妃嬪面前就上了至少兩次糕點。
因爲陳嬪吃得如此不挑剔的緣故,所以在她腹痛之前,蘇陌素真的半點也沒有想到這會是那個有身孕的、出身極好的陳嬪。
回想皇后的端正,林貴妃的豔色,大抵陳嬪的與衆不同也是打動皇帝的一點吧。
“參見皇后娘娘。”
門口的宮女聲音讓蘇陌素回過神來。
她行禮的時候,皇后已經到了她的身前。
“快起來吧,今日可是嚇壞了?”皇后親自扶起蘇陌素。
蘇陌素帶着幾分惴惴不安,甚至有些慌亂的眼神回望皇后:“皇后娘娘,那位娘娘如何了?”
皇后拍了拍蘇陌素的手背:“還在治着呢。如今這個樣子,你也不好出宮,今日就去我那邊先歇着吧。”
蘇陌素的心一沉。
她面上還是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樣:“臣婦、臣婦先前失言了。”
宴會上,她說出的話,所有人都聽到了。即便想要否認,這也是遮掩不過去的。與其被挑出其他問題來,蘇陌素打定主意先咬死這一點。
畢竟惶恐也該是她現在該有的反應,就像皇后和林貴妃的表現一般,不是嗎?
蘇陌素來不及直起身子,又朝後面進來的林貴妃行禮:“參見貴妃娘娘。”
“起來吧。”林貴妃一臉疲憊的模樣。
相比皇后的熱絡,林貴妃對蘇陌素的態度冷淡許多。她進這間外殿,似乎也只是爲了同皇后說話:“姐姐,今日我實在是……”
“好了,我都知道的。不過現在這個情形,終究陳嬪又是在你的地方出事,你還是先好好照顧她。”皇后勸道。
林貴妃點了點頭,表示沒有什麼異議:“是。這都是我應當做的。只是姐姐,連累你了。”
皇后擺了擺手,答道:“不存在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是後宮之主,今日即便我不在你宮裡,也有失職之嫌。”
“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左右陳嬪那一時半會沒個結果,你且先歇着。我也先回宮去。”皇后說完,就往外走去。
蘇陌素滯了一下,就朝林貴妃行了個禮,跟上了皇后的腳步。
陳嬪突然出事,蘇陌素是宮外之人,此時不能出宮。其他妃嬪卻都是宮內之人,所以雖然妃嬪們一個個都很心慌,但卻沒有一個仍擠在林貴妃宮中了。
皇帝暫時離開的林貴妃宮中,就只剩下了躺在牀上的陳嬪,還有恭送完皇帝的朝雲公主。
“雲兒今日略微急躁了一些。”林貴妃一邊自己拆髮髻中的簪子,一邊說道。
朝雲公主上前一步,接過林貴妃手中的髮簪:“母妃總是這樣小心翼翼,可女兒又不像你。父皇不是說了嗎,朝雲肖我。”
林貴妃被逗笑了,她回頭有些嬌嗔地望了朝雲公主一眼:“你總是這樣調皮。”
朝雲公主不以爲意:“父皇就愛我這樣。你看今日他不也沒怪我。”
林貴妃嘆口氣:“我是擔心你空費力氣。這等小事,倒是知道你父皇不會生氣。只不過就是,你看他不也沒說什麼嗎。”
朝雲公主笑着替林貴妃又拆出幾根髮簪:“母妃怎麼還不如我了?父皇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麼?雖然他方纔什麼都沒說,但我看,他很快就會什麼都要查清楚的。不管怎樣,二皇兄這正妃可是娶不成的。”
“皇后她們婆媳想讓我當那出手的兵刃,我就順了她們的意。只不過刀劍無眼,我可保證不了不會誤傷。”朝雲公主哼了一聲。
林貴妃的眸子卻有些黯淡:“他的性格,我是說清楚。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變了。畢竟過去,他喜歡的不是這樣的……”
外人只當林貴妃算是名副其實的寵妃。畢竟她是這後宮裡獨一無二的貴妃,是無需置疑的高位第二人,僅居皇后之下。
可是隻有林貴妃自己才知道,她這宮殿,比皇后那邊熱鬧不了多少。皇后身爲一國之母,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固定的侍寢日子,而她這牌子,恐怕早不知道被皇帝忘到哪裡去了。
林貴妃的手撫上自己的臉,話語中有些說不出的傷痛:“雲兒,母妃是不是老了?過去,你父皇最愛我梳這飛仙髻。可我今日瞧着,他從進我宮開始,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次數比落到皇后身上還要少。”
朝雲皺了皺眉,有些不愛看林貴妃的傷春悲秋:“母妃想多了。陳嬪有了身孕,身子卻又出了問題,父皇如何有心思還去欣賞什麼美色。”
林貴妃卻有些在往日的恩寵中拔不出來:“可你父皇過去可不喜歡陳嬪那樣的。他總是誇我身如飛燕……”
“母妃,陳嬪肚子裡的是子嗣。不論她長什麼模樣,她給父皇有可能添新的子嗣,這就足以讓父皇緊張她。”朝雲公主打斷林貴妃的話。
“母妃,你不應當這樣。過去你可不這樣動不動就哀傷。而且,你說我急切,我還覺得你如今太過良善。你以前對人可不這樣。”朝雲公主的話意有所指。
“是,我今日是有些……”林貴妃臉上的哀傷慢慢收了起來。
她的目光變得有些寒冷:“說起來,那邊這次的算計,很明顯就是也忍耐不住了。”
“可不是嗎。”朝雲公主笑了一聲,“雖然陳嬪肚子裡的是個什麼還不知道,就算是個皇子也尚還年幼。可按着父皇的性子,還真說不定就希望是個小皇子,讓他可以慢慢地交權。”
“本來咱泓澤可是最小的。”朝雲公主說道。
林貴妃將手指上的長指甲也摘下來:“陛下不想立儲,我們就替他分憂,不逼他立儲。皇后想挑得我們泓澤和魏泓睿、魏泓涵兩個小崽子先咬起來,我們就偏不。”
朝雲公主臉有得色:“是。她們不是等不及了嗎,就讓她們先和人咬一咬。二皇兄都求到了皇后面前,想來是認爲這婚事十有九成定下來了。如今被打臉了,倒不知道他還能跟以前一樣同皇后母子情深不。”
“陳嬪那孩子,母妃你可留下了什麼把柄?”朝雲公主突然又問道。
林貴妃已經將手上、頭上的累贅都卸下來了。她站起身,頗爲憊懶地躺到臥榻上,用手撐着頭答道:“我留下什麼?不該是皇后留下了什麼嗎?”
朝雲公主笑得愈發舒心:“是,母妃說得對。說起來,我也該去看看我的好母后,順帶安慰下那位嚇壞了的花夫人了。”
“我不去看她,有些事萬一她想不起呢。”朝雲公主說着就走了出去。
蘇陌素跟着皇后走進殿中。
皇后將貼身的嬤嬤也喚了下去。
蘇陌素變得當即有些緊張,就連走路都似乎磕磕碰碰,遠不如剛入宮的時候鎮定。
皇后轉過身,拉着蘇陌素到塌上坐下:“你是個好孩子,我瞧着就喜歡。”
“其實今日朝雲待你入宮,我很是歡喜。因爲我早就想見見你,也想問你一些事。”皇后說道。
蘇陌素埋着頭,似乎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但她還是努力擠出來一句話:“請皇后娘娘吩咐。”
“哪裡是吩咐,就是想見見你,想知道你們家的情況。”皇后和顏悅色地道,“朝雲同你說了嗎,我二皇兒,想娶你姐姐。”
蘇陌素立刻站起來,雙手有些無所適從地擺在兩邊。
她驚了一下後,便立即跪下去:“臣婦不敢。”
“沒什麼敢不敢的。”皇后又伸手去拉蘇陌素,“這是我二皇兒自己來我跟前求的,可不是你們高攀什麼的。再說了,你姐姐的命格邯山寺高僧也說了,和我一樣。”
和皇后一樣的是什麼命格?
可以往小裡說,只是有福氣,只是生辰八字好。
但是,也可以往大里說。
那就是也有母儀天下的命。
蘇陌素俯下身去,眼淚漸漸蓄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