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夫人,因不知道您的口味,奴才各種味道的都準備了一樣。您瞧,這魚是有些酸辣味的,這湯是甜湯,這炸菜雖然有些微微的苦澀,但卻極爲清脾降火,對調養身子甚好。這珍珠糕,很有其獨特的味道。”
小太監臉上堆着笑,半彎着腰向蘇陌素一一介紹道。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把那碟珍珠糕又往蘇陌素面前推了推。
蘇陌素望着面前的小太監,神色有些疑惑。
那小太監瞧見這分疑惑,也並不見奇。他恭敬地舉起一雙筷子,遞給蘇陌素:“花夫人且嚐嚐奴才的手藝。”
蘇陌素的疑惑中又夾雜了幾分詫異:“這些都是公公親手做的?”
小太監點點頭,笑道:“花夫人嚐嚐,奴才手藝雖差些,但對身子療養之道卻頗有些造詣。奴才進宮前,祖上是當大夫的。”
這話比先前的珍珠糕更爲明顯了。
蘇陌素臉上疑惑頓消,轉而是十分感激的神色:“公主厚待,陌素實在、實在是……”
她沒有說完,聲音也並不是很大,說話間,眼神還落在面前的櫃公公身上。
只見小太監沒有答話,嘴角卻噙着笑意。
蘇陌素似乎意識到自己猜錯了,頓時神色變得緊張起來。
未等她再說話,那櫃公公卻開口了:“花夫人果然如殿下說過的那般冰雪聰明。”
這是承認了。
承認他是朝雲公主的人。
雖然表面上,這櫃公公是來皇后宮裡替蘇陌素送膳食的御膳房公公。在和門口宮女攀談的時候,櫃公公也是說蘇陌素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聽着很像他是皇后娘娘的人。
可這宮裡的人,表面上是這家的,實際上是那家的,蘇陌素沒有見過,也是聽過的。她並不覺得奇怪。
更何況這櫃公公一進門,端出來的第一碟菜餚糕點就是朝雲公主才遣人送過來的珍珠糕。
還有,這櫃公公介紹其他菜品的時候都並沒有點出菜品名字,唯有這一碟單點了名字出來。
再然後,櫃公公剛還特意提了自己是懂藥膳的,是特意給蘇陌素親手做了這些菜品調理身子的。
種種話語、動作,都在表明,他是在替朝雲公主傳話。
不同於先前那個宮女翠盞的明白直接,這個櫃公公是暗地裡來替朝雲公主傳話的。
蘇陌素問話的聲音更低了,低到幾乎只能看嘴型辯話:“殿下是有什麼新的事情要告訴我?”
櫃公公已經把筷子遞給了蘇陌素,他虛推了兩下菜品:“花夫人,菜都要涼了,快嚐嚐吧。”
蘇陌素握着筷子,夾了其中一個菜餚吃下:“很美味,公公好手藝。”
說完這句,她又很緊張地看向櫃公公:“公公提點我兩句。”
櫃公公突然笑起來,他這次的笑不同於前幾次那樣的無聲笑意。從他的嗓子裡,發出了那種不同於女人,又不完全同於男人的笑聲。
只聽櫃公公笑聲頗大地說道:“能得花夫人這樣的讚賞,奴才就覺得這頓功夫沒有白費了。花夫人也不要一味給奴才戴高帽子,奴才就是一個小太監,懂得的真不多。”
櫃公公笑的時候十分坦蕩,一點也不像個給人背地裡傳話的。他望着蘇陌素,能察覺到對方的那種發自內心的讚歎。
怪不得要他來提點,這花夫人顯然不是個有心機的。
什麼都太表露於神色了啊。櫃公公心想,這大概就是普通婦人和宮中妃嬪主子的差別。
小櫃子是六歲進宮的,如今他已經十六了。十年的宮中生活,雖然沒有完全磨滅他對藥理上的記憶,但對於宮外人的模樣,他真的已經記不清楚了。
如今見到面前這個花夫人的坦率模樣,小櫃子就不禁想起他宮外的母親、祖母、嬸孃這些普通婦人來。
如果,她們知道他也能這樣表面一套,背面一套,也許也會很讚歎吧。
“花夫人,奴才其餘方面都不擅長,但對於藥膳還是算精通的。花夫人您身子不好,奴才就跟您說幾樣適合調養身體的藥膳,花夫人若信得過奴才,日後可以試試。”櫃公公說道。
他看到蘇陌素臉上又露出焦急的神色來,便再補充了一句:“一些忌諱的吃食,奴才也同花夫人您說說。食材相剋,雖不如砒霜那般嚴重,但是也不可小覷啊。”
蘇陌素聽了點點頭,便不說話了。
櫃公公說話的時候,一直望着自己做的菜餚。蘇陌素便知道,不管這櫃公公的其他話有幾分真假,可這菜餚顯然真是他親手做的。
朝雲公主也好,皇后也罷,誰都不可能在這裡要了她的命。蘇陌素放心地夾起菜來。
倒也不全是在奉承,這櫃公公的菜品做得味道是不錯。至於他菜品裡的藥材,蘇陌素也基本都能分辨出來。
對她的身子,確實造不成損害。
難能可貴的一點是,蘇陌素是因爲懂藥理,在她叔祖父蘇平安的書籍上看到過許多藥材藥理,才能分辨出這藥膳中加的藥來。
若是換了個不懂的人,這藥膳吃起來就跟普通菜餚一樣,氣味上、口味上,都沒有半點藥物的夾雜感。
見蘇陌素吃這菜餚的時候沒有半點爲難之色,吃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贊意也毫不掩飾,櫃公公的心情更好了。
他把幾樣自己最擅長的藥膳說後,就說起了相剋的藥膳:“像藥酒,也有許多種。女子多不喜烈酒,花瓣做的藥酒算是最受女子歡迎的。如同藥材一般,藏紅花酒就有利於女子調養內息,菊花酒能補肝氣,桂花酒能健脾胃……”
聽到花瓣做酒的時候,蘇陌素的筷子就明顯停了一停。聽到藏紅花酒的時候,她便擡起頭看櫃公公。
然而櫃公公並沒有停留在藏紅花酒上,反而是一口氣又舉出了將近十種的藥酒中的花瓣酒。
“這些酒,可有什麼相剋的食材?”蘇陌素問道。
櫃公公點點頭,答道:“自然是有的。藏紅花酒和枸杞就會相剋,菊花酒就不適合引用時再吃太多豬肉,桂花酒則不能與綠豆同食。但凡藥酒類,藥力就要比藥膳更強一些,即便不是當時吃下,就是前幾日吃過,也有可能造成影響。”
櫃公公說的這些相生相剋,無一不是真實寫在醫書上的。
說完這些,蘇陌素面前的菜餚也吃得差不多了。櫃公公並沒有格外多留或者多說什麼,他講碟子一個個收回食盒裡,朝蘇陌素又行了個禮:“今日在花夫人面前有些賣弄學識了。”
蘇陌素忙站起身,不受他的禮:“公公句句都是在爲我好,又豈能說是賣弄?再然後,這學識可是公公自己實實在在擁有的,把擁有的說出來,那是公公大方,這是在造福。”
櫃公公笑着擺手:“花夫人太過讚譽奴才了。奴才先告退了。”
他提着食盒就走了出去,步履比來得時候要輕快許多。
門口的宮女又忍不住戲謔道:“瞧櫃公公這一臉喜慶的模樣,是得了許多賞錢不成?”
櫃公公扯着尖細的聲音答道:“你們懂什麼,有些東西豈能以庸俗的錢財來衡量!”
方纔裡面的談話,宮女們雖不能全部聽清楚,但略大的那幾句,她們都聽到了。
於是,宮女們便笑道:“那是,有的話聽起來可比吃了糖還甜。”
櫃公公又從嗓子裡發出那種怪怪的笑聲,卻沒有回答宮女們的話,而是徑直走遠了。
朝雲公主第二次傳話的人來過了,蘇陌素原本以爲這第三趟,一定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可這邊櫃公公才走了不久,朝雲公主竟又派人來了。
這次的是個小太監。
不是櫃公公。
這個太監是明面上的人。
蘇陌素在上朝雲公主馬車的時候見過,跟着朝雲公主進宮的時候又見過。
朝雲公主身邊固定的兩個宮女、兩個太監,這個小太監就是其中之一。
“柴公公。”門口的宮女又打招呼道。
小太監點點頭,說道:“我是來接花夫人的,公主殿下邀請花夫人去賞月。”
宮女們擡頭看了看天色,側身讓開:“公主殿下對花夫人真好。”
蘇陌素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也忙站起身來。
那柴公公年紀比先前的櫃公公要大一些,不過總歸超過不了二十歲。但柴公公顯然是品階高一些,不僅服飾略微有些不同,氣勢也是很明顯不同。
他朝蘇陌素略微彎了下身子:“花夫人,朝雲公主請您一同去賞月。”
“勞煩公公帶路。”蘇陌素也不在意對方的態度,反而是一臉欣喜的模樣。
那柴公公斜着眼將蘇陌素的欣喜收入眼底,轉身就在前面領路了。
兩人走出迴廊的時候,正好碰到了皇后娘娘面前的玲瓏。
“柴公公。”玲瓏也這樣稱呼道。
柴公公見到玲瓏,倒是比對着門外那兩個宮女神色好了一些。
至少沒有這樣倨傲,還是主動說了話。
“玲瓏這是替娘娘端夜宵呢?”柴公公雖然開口問了一句,但眼神卻根本沒有在玲瓏手裡端的膳食上面。
顯然根本就不在意。
玲瓏還是笑容滿面地答道:“是啊,還是前段時間夏城進貢的上品枸杞,娘娘覺得味道很好,幾乎日日都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