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曾是在下徒兒的拜師禮之一。”李允並沒有在意這畫者的身份,只是單純從畫工考慮,“此畫是他叔父所畫,我覺得意境頗好才以此聊表誠意。老夫人覺得如何?”
蘇老夫人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強將那顆要跳出的心嚥下:“李先生祖籍可是在均安?”
李允沒有想到蘇老夫人竟是認得此畫圖章的,他點點頭:“是。”
“是陌素的福氣。”蘇老夫人尚待字閨中時,就聽過均安李大家的盛名。那會,她還是個二八少女,李大家也還不是如今的當朝宰相李浩初。而是李浩初的父親李斯年。
李大家才高八斗,比他的才其更出名的是他的傲氣。先帝曾幾次親到均安,請李斯年掛印入朝,都被他毅然拒絕。甚至,他還舉家遷入深山,以避凡塵。
也不知該說是當今聖上的運氣,還是李家的運氣。當今聖上尚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時曾領兵利川,在利川受了重傷,回京途中又被人刺殺。爲躲避刺殺,聖上遁入深山,卻爲李斯年所救。聖上隱了身份,拜在李斯年門下。
之後三王奪嫡,除了避於深山的聖上,和如今唯一的嫡系王爺嶺南王之外,其餘三王均薨。嶺南王身有殘疾,先帝原以爲自己後繼無人,聖上被人從深山尋出。他師從於李斯年,又後在蠻夷之戰中大獲全勝,民心所向,登基爲帝。
聖上曾請親至均安,請李斯年爲帝師。李斯年未受之。有傳聞說聖上三灑淚水,李斯年之子、師兄李浩初才奉父命出山輔助聖上。如今李浩初已是當今宰相。
李浩初官至宰相之時,蘇老夫人早已離開京城。她夫君蘇老太爺又已過世,官場之事,她也少再留意。只是這孤山鄉人的章,她卻認得。
此章乃嶺南王所有。嶺南王可稱作侄子,且如今在世的,只有當今聖上所出的幾位皇子。曾爲皇子之師,又是均安人士,想來李允定是李浩初之子。
蘇老夫人年歲雖大,人卻不糊塗。清高避世之人猶其厭惡世人追崇虛名。縱使她心中無比驚訝、激動、欣喜,也不能對李允表示太多。
她只是偏頭與李允商議:“可選個日子,讓陌素行拜師大禮?”
李允微微有些皺眉,他不喜這樣繁文縟節:“我瞧着麻煩。老夫人若是願意,便收了我這畫,讓陌素進來對我敬杯茶便是了。”
蘇老夫人當機立斷:“那就依先生所言。我這便喚陌素進來。”
蘇老夫人原是顧慮李允性格,不願意聲張,只是輕聲讓劉媽媽帶了蘇陌素進來。她卻沒有想到,蘇追月三姐妹,同寧氏、柴氏都一併走了進來。
“曾祖母怎麼只叫陌素進來?”蘇追月只當劉媽媽是讓蘇陌素進來單獨受罰,卻沒有想到李允先生依然在廳中。她心中愈發幸災樂禍起來。想來先生定要當面斥責蘇陌素一番了。
眼看蘇老夫人面色有些不虞,寧氏連忙開口周旋道:“是孫媳婦聽說追月的先生來了,便想進來問問追月功課如何。弟媳也是這樣,對不對?”
柴氏被瘙癢折磨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偏還要強撐精神,配合寧氏,誰叫她歷來就是個溫和的妯娌呢。
“是,清淺素來愛琴,我也想問問先生,我家清淺的琴技。”
見兩個孫媳婦這般不知事,蘇老夫人惱得臉都有些發白了。雖然素丫頭是個女兒家,但若素丫頭真受李允賞識,於蘇家,只有好處。
衆人都一齊望向李允。
其實此時若換了司馬樂康在此,定看出了蘇追月臉上明顯的笑意。也能察覺出這進門的幾位,對蘇陌素都只是一般關心。
李允卻是個家中簡單的,他與父母居住京城,家中一無庶出姐妹,二無伯孃嬸嬸同住。
他甚爲坦誠地答道:“我不教其餘蘇小姐,今日上門,只爲收蘇四小姐爲徒。”
寧氏只覺得臉都被這話刮疼了,她當場便沉下了臉:“即使如此,追月、閉月我們便走吧。左右不過是一個拜師收徒!”
蘇老夫人一口氣梗在心口,簡直想當場怒吼:叉出去。可她偏偏不能,只能揮揮手:“除了素丫頭,其餘人都回去。”
寧氏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走了。在她看來,李允衣着普通,又是麓山學院的先生,想來沒什麼特殊的。
柴氏感覺癢得整張臉都發木了,她連笑都笑不出來,僵着臉答道:“是,孫媳知道了。”
蘇老夫人見人走了個乾淨,纔敢去望李允的臉。
所幸李允心思簡單,並未在意。他見蘇老夫人望着自己,還讚了她一句:“老夫人治家有方,家中晚輩都很恭順。”
蘇老夫人很想一口血吐出來,可又怕壞了這場拜師,只能伸手喚了蘇陌素上前:“素丫頭,上前來。今日李先生收你爲徒,日後你定要謹記以師爲尊。”
蘇陌素點點頭,雙手接過劉媽媽遞過的茶,恭敬遞到李允面前。
“小丫頭,你自己可願意拜我爲師?”李允雖然知曉蘇陌素不能說話,卻還是想問一句。
蘇陌素並不知李允真實身份,但半個時辰的琴藝指點,她已深深折服於李先生的古琴造詣。她跪下身去,恭恭敬敬朝李允磕了三個頭。
李允與蘇陌素雙目對視,已知她意,他心中生出幾分歡喜,面上都不由得展露出來。
“好,乖徒兒。”李允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又從腰側掛着的錦囊中取出一支筆,遞予蘇陌素,“這是爲師贈你的。你師父不僅是平城琴藝最高的,也是平城書畫第一。六藝均是第一。”
蘇陌素忍不住揚起嘴笑起來,她想她猜中師父爲什麼收自己爲徒了。恐怕就是那句平城第一是我先生了。
蘇老夫人見蘇陌素一副明顯不信的模樣,心中忍不住輕嘆,也許李先生這話還是謙虛了呢。她見拜師禮完成,心中也落下一塊石頭。只是,想到今日屢屢犯錯的蘇追月,蘇老夫人忍不住微蹙眉頭。
嫡女長女,如此做派,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送李允離開後,蘇陌素轉身便見到了柴氏身邊的曼舞。曼舞輕笑着看蘇陌素:“素小姐,二小姐想請您過去坐坐。有個花樣子想請教您。”
蘇陌素今日見柴氏一直面色不好,便猜她已十分受折磨。她亦藉機探知柴氏底細,便裝作不知地跟着曼舞往荷風院走去。
果不其然,進了荷風院後,曼舞卻未引蘇陌素往蘇清淺處去。她徑直帶着蘇陌素到了柴氏房中。
柴氏的頭髮尚還溼漉漉的,顯然才沐浴出來,她泡在涼水中,才感覺身上的瘙癢稍減。
見蘇陌素進來,她讓曼舞守到屋外去。
“陌素如今大了,翅膀倒也硬了。”柴氏對蘇陌素已經起疑。雖然她身上的瘙癢、紅包是一點點起來的。但卻似乎是從蘇陌素來的那日開始感覺到的。
蘇陌素一臉迷茫地望着柴氏。
柴氏見蘇陌素模樣,便索性挽起袖子,將已經抓得破皮的傷處給蘇陌素看:“你可是得意了?早知你這妮子不會突然到我這來。當初的事,也是你自己願意的。並非我逼迫你,如今你事情敗了,受了寧氏白眼,就想來尋我的報復?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柴氏顯然已經受不住了,蘇陌素原是有備而來,卻又想再等一等,看柴氏口中還能說出什麼真相來。
柴氏越說越怒,恨得不行,但她畢竟不是三歲小兒,豈會輕易失措。她深吸一口氣,又做柔婉狀:“陌素,嬸孃從來都是爲你好。要知道,雖然老祖宗沒見過你過去的字跡。可嬸孃是有你的信箋的,你真正字跡是什麼樣子,不用嬸孃多說吧?”
蘇陌素沒有想到柴氏手中還有這樣的把柄。顯然,如果曾祖母知道自己是有意摹寫字跡,平城的日子,恐怕要難上加難。
蘇陌素只能暫且按下心思,不試探柴氏過往。她一臉畏懼地望着柴氏那已撓破皮的手上,又死死壓住自己的手肘,連連後退。
柴氏發覺蘇陌素的動作,將她一把拉過,袖子捲起。
只見蘇陌素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柴氏身上的紅點。
柴氏惱怒不已:“真是你染給我的?”
蘇陌素拼命搖頭,她指指柴氏的手,又捲了自己另一邊袖子看。
“我如今身上盡是疹子般的紅點,你只有左手有?”柴氏也發現了端倪。她原就不相信蘇陌素有這樣的本事,若不是外甥女徐丹兒從旁點了幾句,她也疑不到蘇陌素身上來。
“你這紅點是什麼時候起的?”柴氏取了紙筆放到蘇陌素面前。
蘇陌素握筆寫道:那日從嬸孃處回去,便隱有癢意。但身上並無這些紅點。今日才起了這些疹子。
柴氏仔細回想,似乎再早一些時候,她也撓過幾下。只是沒有這般難耐,她便沒有注意。
難道問題是出在自己這裡?
蘇陌素望着柴氏臉色,便知自己已經賭對。柴氏並不確信是自己的緣故。她今日主要便是想知道,柴氏身邊的另一人是誰?
說柴氏的謀略均是自己所想,蘇陌素還能暫不疑慮。但柴氏的富貴,卻是從何而來?
前世,柴氏分明沒有這樣的家當。女子忽貴,一則靠父,二則靠夫,三則靠子。柴氏出身小戶,兩子才牙牙學語,實在不可能幫助她什麼。如果不是叔父蘇瑞武揹着曾祖母有營生,便是柴氏身邊另有他人。
無論哪一種,這都是於禮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