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身子匍匐得更低了,他不敢再避而不答,而是咬牙猜道:“草民猜測娘娘肚子裡的是個聰慧美貌的小公主。”
皇帝臉上的陰霾散開了一些,蘇蔓玖卻是挑了挑眉。
蘇陌素在心中輕嘆,終究是個孩子。聽了蘇蔓玖那樣暗示的話,孩子最直觀的選擇確實會這樣答。
“可你方纔在本宮宮裡時,不還說本宮肚子裡的是個男孩嗎?”蘇蔓玖將蘇陌素最不想聽到的那句話說出了口。
果然,皇帝的臉色當即又變差了。只聽到坐上的九五之尊語氣中帶着壓抑的怒火問道:“小童你可知道什麼叫欺君之罪?”
男童的雙腿都打起哆嗦來。席間的女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領孩子們來的董娉婷卻也知道了不妙,忙起身要告罪。
“姐姐莫要嚇孩子,你先前在宮中時分明是在說妹妹我久無身孕,要請太醫來替我看看。爾後你又問兩個孩子妹妹以後會先有男孩還是女孩。”蘇陌素離席行禮,朝上面說道,“姐姐莫不是聽了妹妹以後頭胎是個男孩,你的是個女孩,就有些不悅了嗎?”
蘇蔓玖當即笑了起來,答道:“我纔不羨慕你呢,你現在可還是個空肚子,我卻是個有貨的。”
“對吧,陛下。”說完,蘇蔓玖就朝皇帝拋了個媚眼。
皇帝臉色緩和了不少,他握住蘇蔓玖的手,說道:“真是這樣的,愛妃你聽差了?”
“臣妾沒有聽差啊。”蘇蔓玖在皇帝臉色再變之前搶先說出了口,“臣妾就是故意嚇嚇小孩子的。臣妾聽人說過,孩童立於危前不懼,日後必成大才。所以臣妾便想,在陛下面前,看能有幾人不懼?”
“你把朕當嚇小孩的年獸?”皇帝臉色微沉地問道。
蘇蔓玖卻毫無懼色地答道:“臣妾可沒有把陛下當年獸,臣妾把陛下當做天上的日月星辰。臣妾覺得,世上沒有什麼是陛下做不到的。也沒有什麼人能在陛下面前無懼色。”
“陛下您看,孩子如此。董國公家的小姐如此,臣妾的妹妹更是如此。”蘇蔓玖指着哆哆嗦嗦的男童說道。
皇帝的臉色已經完全好了起來,他大笑着說道:“愛妃這張嘴真是讓人……好了好了,繼續用膳吧,別被這調皮傢伙給影響了興致。”
男童一臉蒼白地回到了席間。他坐入席間的時候,臀部微微翹起,並沒有完全坐在座位之上。
蘇陌素往下一看,只見那男童身上依稀能見到水跡。
這孩子是被嚇得失禁了。
看到男童臉色尷尬地不行,蘇陌素只能收回目光,裝作沒有看到。
董娉婷和蘇蔓玖有什麼恩怨嗎,還是單純就是想逼董家站到她那邊去?蘇陌素有些捉摸不清楚蘇蔓玖的想法,對方難道真認爲肚子裡那個幼子能夠問鼎上位?
“不!”
一聲尖叫突然響起。蘇陌素簡直沒有看清楚是如何的來龍去脈,就只見蘇蔓玖跌倒在了地上。
皇帝面前不知從哪裡出來了幾個侍衛,侍衛與同樣從天而降的黑衣人打做了一團。
這、這是四皇子的人?
蘇陌素愣在座位上不知道作何反應。先前嚇得尿了褲子的男童已經重新爬了起來,他麻利地走過蘇陌素身邊,去牽自己的妹妹。
“嬸孃,我們趕緊先躲起來吧。”男童朝董娉婷說道。
嬸孃?這男童並不是董家的人?
蘇陌素有些出神,可混戰中的黑衣人卻顯然不會讓蘇陌素愣神,只見黑衣人中分出一個,朝着蘇陌素和董娉婷這邊便砍過來。
董娉婷側身就趴倒在地上。
蘇陌素上前一步一手拉住一個孩子就拼命往回跑。
她不知道這羣刺殺皇帝的人是不是四皇子的人,但她知道,她若還留在那裡,自己的性命都堪憂。
那羣人中,也許有她的夫君花清越,也許沒有。但至少面前追殺她的這一個絕不會是。
眼看黑衣人的刀就要砍到自己身上,蘇陌素喊道:“那邊,他們要輸了。”
黑衣人連忙回頭,蘇陌素趁機牽着兩個孩子鑽進假山之中,又鑽到更裡面去了。
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蘇陌素,女童想要說話,卻被男童捂住了嘴。
蘇陌素其實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如何,她只能牽着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走,避免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夜色已經暗了下來,假山之中並不能完全看清楚彎曲路徑。蘇陌素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慎,她的心揣得老高。
“爲什麼,怎麼就直接砍下去了,不是說只是重傷嗎?”一個聲音響起。
蘇陌素和孩子們都屏住了呼吸。
只聽另一個聲音答道:“是殿下的意思。好了好了,都已經做了,你難不成還想後悔不成。快,把其餘的人清理了。那妃子有個妹妹進宮了吧,還領着兩個孩子跑了。不找到她們,就功虧一簣了。”
蘇陌素甚至都不敢再走動一步,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又溼潤了。可這次兩個孩子的手都沒有從她手中抽出來。
“那女人先前是往假山這邊跑了的。”蘇陌素聽到有黑衣人說道。
她的心跳得飛快飛快,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呼吸了。
下一步,跑?還是留?
跑肯定會發出聲音,外面不再是一個黑衣人,她還能用調虎離山引開黑衣人嗎?可留下來,遲早被鑽進來的黑衣人發現。
她還能做什麼?蘇陌素望一眼兩個孩子。
那男童朝蘇陌素搖了搖頭。
蘇陌素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男童。
只聽到男童突然說話了:“姨姨,我們跑不掉的。我們出去,跟他們求饒,我們自願斷舌瞎眼,看他們是否能留我們一條生路。”
蘇陌素沒有想到男童成熟如斯。可這確實是聽上去唯一可靠的一條路。
眼前突然有些亮光,假山縫隙裡的藤蔓被砍斷,蘇陌素和兩個孩童暴露在衆人眼下。
男童跪了下去,按着他自己先前說的,拼命同黑衣人們求饒起來:“我和妹妹、還有姨姨什麼都沒看見。我們可以瞎眼斷舌,只求讓我們活下來。”
一個黑衣人冷笑一聲,問道:“眼瞎了,可你們還有耳朵。你們不能說話了,但卻可以有手寫字。”
男童的臉色頓時十分掙扎,他猶豫着說道:“要不您砍了我們的手指?”
“我知道有些人還可以用腳寫字。”那黑衣人卻是又說道。
蘇陌素知道此時已經在劫難逃,她拉起那男童,說道:“你們要殺便殺吧,只要以後你們自己的孩子啼哭時,想不起手上還染了這般小童的血。”
見黑衣人愣了一下,蘇陌素便壓低聲音同男童說道:“帶着你妹妹拼命跑,能活一個是一個。”
說完,蘇陌素就摘下頭上的簪子不管不顧地扎向面前的黑衣人。
兩個孩童邁腿就跑。
可女人的力氣能有多大,小短腿又能跑多快。
蘇陌素三個人很快就被黑衣人推搡到地上,先前說話的那個黑衣人拿着刀很好心情地看向蘇陌素:“你膽子很大嘛,果然是妖妃的妹妹。”
“你說我們是把她一片一片地砍了還是送她一個痛快?”
黑衣人們將三人圍住,舉起了刀。
“這個女人留着,我回去同殿下交代。”一個站在後面的黑衣人說道。
蘇陌素立刻望向那聲音的來源。
那黑衣人在一羣黑衣人中似乎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聲音也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可是,除了他,還有誰會要她活着。
蘇陌素把兩個孩子護在懷中,求道:“讓他們也活着,我看着他們,一輩子看着他們,不會讓他們說出去。”
先前說話的黑衣人笑起來,他回頭問那個護蘇陌素的黑衣人:“你說,這叫不叫得寸進尺?”
那後面的黑衣人走上前來,他伸手給蘇陌素,說道:“這兩個孩子是傅家的,與你沒有半點關係。你乖,害怕的話閉上眼睛。”
他依舊是陌生的聲音,甚至那雙最好看的眼睛也被遮掩住了。可是蘇陌素知道,面前這個人,一定會是她的夫君花清越。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放了他們好不好,他們只是孩子。”
“我們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些兄弟家中,有的已經有了孩子。”
花清越的話說得很清楚,蘇陌素知道他的意思。留下這兩個孩子,其他人的孩子也許就不安全了。
可是……蘇陌素回過頭看向那真的與傅元徽如此相似的孩子,心裡怎麼也下不了決心。
“乖,趴到我懷裡,不看就好了。”花清越將蘇陌素拉向自己懷中。
另外的黑衣人已經舉起了刀,那男童絕望地看了蘇陌素一眼,自己捂住了女童的雙眼。
“不行!”最後一刻,蘇陌素依然沒有辦法忍心,她抱住兩個孩子,用自己的背對着刀鋒,哭喊道,“求求你,就留下他們吧。”
“你一定要留?”花清越問道。
“是。”蘇陌素肯定地點點頭。她不是慈心氾濫,只是任誰能看到一個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兩次。哪怕只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