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小女子先挑了以樂爲比試,合奏何曲便由公子決定吧。”
及笄之後,蘇陌素便顯少見到師父李允。如今師兄站在面前,蘇陌素並不希望貿然弄僵二人關係。
“既是如此,不如我們就共奏方纔那一曲?”魏泓睿本想挑師父曾經教過的古譜彈奏,但是他略一思量,便發現不妥。
師父這幾年居無定所,尤其是小師妹及笄之後,自己連他半點蹤跡都找不到。如今不說幾位皇兄皇弟,就連蘇府本身,似乎對小師妹曾經拜師於宰相之子李允之事都毫不知情。倘若貿然選奏古曲,原還不搶手的饃饃,恐怕瞬間就要變成炙手可熱的佳餚了。
蘇陌素點點頭,便細細回想了一遍蘇蔓玖方纔的曲子。雖然這首曲子她是第一次聽,但所幸她重生後記憶力十分敏銳,對於感興趣之事,向來有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本事。
尋準了音律,蘇陌素落指撫琴。隨着蘇陌素的琴聲,魏泓睿也醉心其中,鼓起瑟來。
原本琴瑟相和就勝過古琴單奏,再加上蘇陌素在音韻之上的天賦,及魏泓睿與她同出一師的默契,音韻繞開,宴中男女皆漸浸其中。
林佩雯對蘇陌素是心存偏見的,她聽琴聲響起,一心是想從中挑出破綻的。但愈是認真去尋破綻,愈發不自覺沉浸在曲藝之中。
魏泓圖沒有想到魏泓睿去了亭中,會選擇與人合奏。他微蹙着眉往八角亭中望去,女子低頭撫琴,男子傾心鼓瑟,竟讓他產生了一種才子佳人琴瑟相和的感覺。
蘇陌素心中亦微微有些詫異。雖然知曉面前這三皇子魏泓睿同出師父門下,但他的音韻本事卻着實讓她驚豔。
魏泓睿心中亦然。怪不得師父會對小師妹青眼相加,這樣的天分和領悟,別說師父,就算放到宰相李浩初面前,想來也是要備受重視的好弟子。
“蘇姑娘琴技高超,在下甘拜下風。”一曲終了,魏泓睿主動抱拳認輸。
這位小師妹,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且不論師父到底教了她多少奇門之術,單論這琴技,他就願意將她養在府中。
一曲既罷,蘇陌素按住琴絃,仰面望魏泓睿:“公子過謙了。小女子琴技粗陋,幸得公子相和。”
魏泓睿深深望了一眼蘇陌素:“人生難得遇相知,蘇姑娘的琴音讓在下覺得,姑娘之外,再無琴音。以後,若無姑娘相和,在下不再鼓瑟。”
魏泓睿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有些臉色微變。雖然伯牙難遇子期,千年難遇一知己,但男未婚女未嫁,魏泓睿這番話讓人忍不有所推敲。
周雲端本對情事十分愚鈍,但這一次三皇子的話,他卻不知如何就懂了。也許是方纔自己求親過的緣故?周雲端將心中的怪異之感壓下。
陌素是不會答應的,周雲端記得蘇陌素說過的話,一心一意,堂堂三皇子如何能做到。只是方纔亭中那琴瑟相和的模樣,確實有些說不出的刺眼。
周雲端早知蘇陌素師從李允,卻不知她琴音這般出衆。更難以想象的是,越是琴技高超,越難有人與之相和。可三皇子卻做到了。
若不親眼相見,朝雲根本不會相信,五位皇子中性情最爲冷淡的魏泓睿會給一個庶女這樣的承諾。縱使是迎入府中做側皇妃,也是有些太過擡舉了。
五位皇子中,除了魏泓睿和魏泓涵是一母同胞,其餘三位皆不是一母所出。因此,八角亭中的所有動靜,四位皇子都是觀察入微。
魏泓涵早拎了個酒壺,坐到了花清越身側。他兩眼醉意朦朧,一副並不清醒的模樣:“來,清越我們乾了這一杯。”
花清越扶住魏泓涵的身子:“四皇子,您醉了。”
魏泓涵卻是推開花清越的手,一邊繼續倒酒,一邊卻是壓低了聲音跟花清越說話:“清越,你說我兄長從哪裡打聽到我的計劃了。他這分明是要奪我的路子,演一出紅顏禍水的戲啊!”
花清越一臉擔憂地望着魏泓涵那顫抖的手:“四皇子,您酒都灑了。”
他伸手扶住魏泓涵的酒壺,輕聲回了一句:“方纔我在亭中那一位身上瞧見了天龍奇蝶的香囊。”
魏泓涵倒酒的手微微一滯,神情卻隱有歡喜。
花清越與魏泓涵交情篤厚,如何不知這廝是犯了得意的毛病,他施了暗力將魏泓涵提起來:“四皇子,我還是扶您先去休息吧!”
“喝!繼續喝!”打着嗝,魏泓涵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即使只是望着弟弟,魏泓章都似乎能聞到那撲面而來的酒味,他擺擺手:“來人,幫着花大人,將四皇子扶下去。”
父皇壯年,他們這幾兄弟不得不考慮拿出皇妃的位置來籠絡各大世家。五兄弟中,血緣最親的自然是魏泓睿和魏泓涵。但這兩個,一個爲了蘇府的庶女當衆表志,一個對着蘇府的嫡女神魂顛倒,似乎是爛泥扶不上牆。
魏泓章望向左右兩邊的皇兄和皇弟:“方纔那琴韻之比,皇兄和皇弟如何看?”
魏泓圖與魏泓章心中想法相似,他一直最疑慮魏泓睿。一來三皇弟性子最爲沉穩,讓人難以瞧出心中想法。二來,雖然他生母早逝,但他是宰相李浩初之子李允的親傳弟子。
天下才氣共十鬥,八斗盡入李家。魏泓圖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那蘇小姐琴音確如陽春白雪,令人沉醉其中。三皇弟的瑟也是十分動人心絃,過去在父皇面前,似乎都未見三皇弟鼓得這般的好,今日真讓人刮目相看。不知五皇弟意見如何?”
魏洪澤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老奸巨猾的狐狸!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笑道:“皇弟我對音韻之事,就如同老牛嚼草一般,常是索然無味。如今讓我定個高下,我只能瞧出這蘇小姐容貌平平,我三皇兄還反而顏色昳麗。”
聽了魏洪澤的話,魏泓圖和魏洪澤都哈哈笑起來。兩人雖然惱心魏洪澤將話題又推了回來,可也不再諸多推搡:“三皇弟既然自己也都認輸,我看我們還是順水推舟,讓三皇弟這好能賣到美人面前吧?”
得了幾位皇兄的確切回答,朝雲公主便將蘇陌素喚到面前:“蘇姑娘琴技絕倫,勝得實至名歸。”
“來人,將焦尾琴取出,賞給蘇姑娘。”朝雲笑着補充道。
前有魏泓睿甘拜下風,後有朝雲公主賞賜,席間女子莫不是將目光落在蘇陌素身上。
這位蘇府的小姐,長相還真不如她其他姐姐。且不說蘇蔓玖的仙子風姿,就論那位蘇清淺小姐,也真是羞花之貌。這樣的長相,如何亦能得人青睞?
“蘇大小姐,這位蘇小小姐才華出衆,想來定是你嫡親的妹妹吧?”這問話之人顯然不安好心。京城大家之間,誰不知曉京城第一才女蘇蔓玖家中只有她這一個嫡女。別說是嫡親的姐妹,就連嫡親的兄弟也沒有一個。
蘇蔓玖臉上的不悅只是一瞬,她笑得如春風般和煦:“可不正是。這是家中的二妹妹。”
吐出二妹妹三個字的時候,蘇蔓玖只覺得心中的那個惡魔,就要破腹而出。她真是低估蘇陌素這個惡毒女配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出彩機會,竟是枉費苦心,替他人做了衣裳了。
蘇陌素感覺到蘇府那座間投來的目光,她回頭望去。蘇追月帶着幾分快活地看着自己,蘇清淺一如往常地淡然,蘇閉月的不滿已經快溢了出來。而蘇蔓玖,明明她笑得是春風滿面,蘇陌素卻只覺得那是吐信的毒蛇,正冷冰冰地爬向自己。
“今日這比試很是精彩,本宮和皇兄、皇弟也是大飽眼福。我園中的花開得正好,諸位可信步觀賞一番。”朝雲公主望了一眼幸災樂禍的林佩雯,心中卻是冷笑了一聲。
林佩雯過得嬌慣,腦中便也沒有什麼內容。她一心針對這蘇府庶女蘇陌素,只當是她妒忌嫡女,才下了圈套給蘇追月鑽。可在朝雲公主看來,這蘇府心機深沉的另有其人。
若是僅僅是女子間撲蝶遊園,這羣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定要三兩成羣聚在一起。可這遊園會的另一邊,便是世家公子和皇族貴胄,女子們雖然站在花中,心思卻全然不在奼紫嫣紅的百花之上。
蘇陌素對那頭的皇子們毫無興趣,她索性走到僻靜之處,欣賞起花來。
“這株繡球花開得恣意,花團錦簇,格外喜人。”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
蘇陌素轉過身,只見一個粉衣女子執了把團扇走到自己面前。
周雲芸先前見周雲端遣宮女急急來尋自己拿香囊,還當弟弟是遇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但如今見香囊掛在蘇陌素腰間,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此花雖美,花期卻不長。”蘇陌素因由季應承的緣故,對繡球花產生了一種不喜不悅的心理。
周雲芸笑着走近蘇陌素:“確實如此。但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時日再長,長不過歲月,花期最短,短不過瞬間。”
蘇陌素聞到微風中的藥味,不禁仔細端看面前這粉衣女子。只見她手上的帕子上繡了一對幾位靈跳的錦鯉,這錦鯉模樣說不出的熟悉。
先前周雲芸摔了杯盞走出席間的時候,她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但聯繫藥味、錦鯉,蘇陌素便已猜到了她的真正身份。
“陌素賞花,無心於其美豔與否,無意於其奪目與否,只求兩字,獨屬而已。”
周雲芸望一眼滿園繁花:“這園中百花皆屬公主殿下,但公主殿下又屬何株。屬字不難,獨字卻難。”
“但云芸很愛蘇姑娘這兩字。雲芸看花看人,無意於其家世如何,無意於其才華如何,只在於兩字,得心而已。”周雲芸迴轉目光,望向蘇陌素,“蘇姑娘已知雲芸身份?”
蘇陌素點點頭,不做隱瞞:“周姑娘帕子上的錦鯉十分熟悉,讓陌素想起了一件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