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向月問完後就有些後悔,擔心他惱羞成怒。
方紫興卻只是沉默了半晌,臉上不見任何的生氣,似陷入了回憶中。
“那麼蠢麼……”他喃喃道。
如果不是他的默認,蕭於遠怎可能帶兵進入山莊,還在井裡下了毒。
其實沒有他,他們方家這一代也照樣會劫數難逃。
因爲祖訓,祖訓早有言,方家歷經三百年不倒,但如若出了蝴蝶命,便是家破人亡的時候。
所以,蕭於遠只是得到了滅他方家的機會而已。
與其等待未知的劫數,不若死在熟悉的人手上。
方紫興至始至終鬱結的,是蕭於遠對他的不信任和方婉沐的死。
他回過神來,眼皮下一張好奇的臉,只見凌向月瞪大雙眼在仔細的研究他眼裡的波動。
“如何?祖父想好如何回答我了?”她問道。
方紫興蹙眉問道:“先不說這個,你是如何得知方家的事的?”
據他所知,汲墨等人還沒有告訴她這件事,而且蕭奕澈也不會告訴她。
那麼她是從何而知的?
凌向月理所當然的說道:“這不是很明顯嗎?你找蕭家報仇,方家又在十八年前被滅了門,不是蕭家是誰?”
方紫興哦了一聲,想想她說得的確有理,拍了拍額頭:“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凌向月笑嘻嘻的站直了身體:“自己知道就好,一把年紀就不要操心這些了,還是趕緊把蕭布煜交出來,你想對付誰你直接說,我幫你。”
方紫興懵懵懂懂的看着她,一臉迷惑:“你肯幫我?”
凌向月撇了撇嘴:“真是老糊塗了,你不是一直栽培我就是爲了助你完成大仇嗎?還讓我爹得了病來着,你回頭可得給他解藥。”
方紫興像是纔想起來一樣:“哦你說那件事啊,你爹沒事,只是嚇唬嚇唬你們而已。”
凌向月想也是。因爲他爹後面再沒犯了。
她疑惑不解:“你到底準備搞什麼名堂?”
方紫興哈哈笑了兩聲,你以爲他已經老糊塗了,轉眼他又深沉如海,精神抖擻。
“好孩子。祖父一命還一命罷了。”他摸摸凌向月的頭,笑着說道。
凌向月瞳孔逐漸放大,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
方紫興戲謔的挑了挑眉:“你那點招數不夠我看。”
凌向月正準備撒迷魂香的手一頓,面色僵硬。
她的確是想讓方紫興神志不清,然後她乘機問出孩子的下落。
“你們走吧。明早就下山。”方紫興說道:“你們在這我施展不開手腳,出不了殿門。”
“孩子你放心,我會將他養得白白胖胖的。”他又補充一句。
就當是抵了婉沐的命。
他將他養大,也一樣的,還好過在京城那些富貴家裡養成了歪性子。
“十八年後,你們再來接他。”
凌向月聞言大慟,一把抱住方紫興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道:“祖父——你可不能這樣對待煜兒啊,他跟着你會受苦的——十八年,十八年見不得他我會死的——”
再說她千萬個不願不想他的孩子在這裡被養成一個草莽野夫。
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上面戴個斗笠。破爛的粗麻衣,一雙簡陋的草鞋,幾個月不洗澡,渾身髒兮兮的猶自不覺,一邊還用手摳腳丫,一邊裂開嘴傻兮兮的露齒笑——
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不是,不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一定不是的。
“娘——娘——娘——送你花——”
一個缺門牙的髒小孩傻笑着。
“啊——”驚嚇的聲音響破天際。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幾人從地上一躍而起,全副戒備。
面面相覷。再觀察周圍的環境,枯枝敗木,深山老林。
他們不是在紫霧山莊嗎?怎麼到這來了?這裡又是哪裡?
凌向月目光遊離,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嚇死她了。還好是個夢。
最近老是被噩夢纏身,她都快精神分裂了。
腰痠背疼的從地上站起來後,才發現周圍的人全盯着她。
“幹嘛這樣看我?”她戒備的問道。
凌長笙圍上她,沉聲道:“你看我們都到什麼地方來了?”
凌向月看了看周圍,再看了看剛剛升起的太陽。
想起方紫興昨天說的“你們明日就下山吧”,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一定是他從中搞的鬼。將他們集體弄暈,又集體送下了山。
“十八年後,你們再來接他。”
看來他說的這句話也是真的了。
凌向月悲從中來,一時整個人焉了一大截。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她煩躁的說道
。
凌長笙嚅了嚅嘴脣,想說點什麼,最後又什麼也沒說。
幾人一摸腰包,隨身攜帶的吃的,用的,全都沒有了。
凌霜身上的那瓶太白酒,更是一個影子都沒有。
“該死的怪老頭——”幾人磨牙赫赫,氣得不行。
好在山裡到處都是吃的,他們在裡面摸索了十來天才走出來。
“我以後再不會來這個鬼地方!”凌長笙衣袍已經劃破,身上沾了泥土和髒東西,早看不出當初的翩翩公子。
其他人都差不多。
只有飛霜一路上話少了很多。
“好了,到這裡,我就要離開了。”他站在一個岔路口說道,話是對大家說的,眼睛卻看向凌向月。
凌向月有氣無力的眯眼看了他一會,突然說道:“你們都回避一下,我有話問他。”
本來是想回去再問他,既然他中途要走,帶路的任務又已經完成,她沒道理不放人家走。
凌長笙拉着猶自不放心的凌霜和二十八離開了。
“小小姐。”飛霜一臉笑意。
聽到他這樣稱呼她,凌向月怪彆扭的,她糾正道:“別這麼喊我。叫我夫人就行了。”
飛霜繼續笑:“那可不行,夫人是外人的稱呼,我應該叫您小小姐。”
凌向月懶得理他,奚落道:“我可知道我祖父並不待見你。”
笑意還留在他的臉上。他溫和的解釋道:“我是方家挑選的給大小姐換命的血祭牲口,大小姐已經去世了,而我這個牲口還活在世上,祖父當然不待見我。”
他說起這些話沒有一點忿恨的樣子。
又是換命?到底換什麼命?
凌向月轉了轉眼珠:“你將你的來歷從頭告訴我。”
原來,飛霜只是方家收養的一個義子而已。
當年方紫興爲了給方大小姐換什麼命。挑選了三位骨骼奇異的男子作爲牲口進行血祭。
他是其中之一,還有另外兩名聽說是來自夷國。
“……沒想到方家會自取滅亡。”他望着天際,感嘆的說道。
那時方紫興自然是已經察覺到了蕭於遠的動作,只是他一直想不通方紫興爲何要任自取滅亡?
卻萬萬沒料到的是蕭於遠會直接朝方大小姐下手,會經過蕭小公子的手下毒害她。
等方紫興知道時已經爲時已晚。
他從大火裡救下大小姐,大小姐一直抽搐痛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經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才死。
這種毒十分歹毒,方紫興找盡了一切的辦法都沒有解開。
他猶記得方婉沐死時方紫興痛苦悔恨的模樣。
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在半路時才發現一早安排好的大小姐並沒有被接出來。
轉而又重新回到了山莊。是以自己也被燒傷,被毒氣侵入肺腑。
這些事和凌向月料得八九不離十,她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你知道……方家是何來歷嗎?”她問道,清晨的氣溫還有些涼,凌向月抱了抱雙臂。
飛霜頓了頓,摸摸腰包,隨身帶的包裹已經沒有了,他面帶歉意。
“我只知道方家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夷國的巫。”
所以,蕭於遠認爲方紫興跟夷國的人有勾結?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
一路順順利利的返回柳州。
“夫人。爺說您該回去了。”
剛進凌府,迎面便出來一人躬身說道。
回去且不是認賊作父?然後和蕭奕澈再生一個崽被祖父拿去抵命?
當她什麼人?
她揮手道:“知道了,我過兩天就回,你先回去覆命吧。”
她還沒想好。纔不回去。
那人彎着腰:“大人讓屬下和夫人一道,也爲了夫人的安全。”
凌向月仔細的瞧他兩眼,伸手對身後的凌霜和二十八吩咐道:“將他送走。”
三人一愣,那人終於擡起了頭,一副“我也不想幹這差事” 的模樣看着凌霜和二十八。
凌霜和二十八猶猶豫豫,這將大人遣的人趕走。他們行不行啊?
最後抵不過凌向月的堅持,想起走時大人說夫人叫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聽夫人的命令將他趕走也不算是違抗命令。
“我我我我我——”那人被凌霜和二十八架着送出府時,嘴裡還我我我的想辯解什麼。
……
夜晚。
蕭奕澈翻了個身,雙臂順其自然的撫摸着懷裡的綢被。
他摸了半天發現手感不對,這纔想起來凌向月已經離開三個月了。
他甩開懷裡的被子,煩躁的起身。
“來人!”他喊道。
很快有侍衛進來。
“去驛館看看有沒有人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