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聽雨苑。
馬慶在老夫人屋裡用了晚飯回來悶悶不樂。一則,因爲陳湘如喚的那幾聲“馬妹夫”,要是父親知道他沒能娶上陳家嫡長女,一定會對他失望。二則,想到織造府的生絲不多了。
三年了,織造府上下還是拿他與陳將達比,甚至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異樣的。
馬慶自言自語,望着夜空,“不想嫁給我麼?”陳湘如不想嫁他,他卻一定要娶她,不爲旁的,只因爲陳湘如是陳家的嫡長女,是陳家的掌家人。
只要這樣,他才能獲得更大、更多的利益。
五斤從屋裡出來,“大爺回屋歇下吧,時辰不早了。”
馬慶問:“五斤,你是我的人吧?”
“是。”
馬慶微眯着雙眼,“你希望我娶陳家大小姐?”
“當然。”
可是陳湘如不願嫁給他。
馬慶又道:“這便好,到時候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可不許推託,待大小姐嫁我爲妻,我便提攜你。”
“謝馬大爺!”
五斤聽得雲裡霧裡,見他在院子裡發了良久的呆,定然是有心事。
“馬大爺,你今兒遇着不順心的事了?”
馬慶回眸笑着,“很快就不是了。”
“哦。”五斤道:“回屋歇下吧。”
馬慶心裡到底想着什麼事?
五斤想不明白。
這日,馬慶上午去了織造府,之後去了美人別苑快活,他念着五斤到底是陳家大院的人,不願帶五斤去,生怕五斤知道他的事。帶了從馬家來的那個結巴胖墩。
趙婆子把五斤喚到了上房。
老夫人坐在尊位上,淡掃了一眼,老夫人掰了一塊兔兒糕。自打幾年前喜歡這吃食,便讓大廚房的廚娘也學會做兔兒糕。製成兔兒狀,又酥又美味。“來人,推我回偏廳小憩。”
趙婆子斥退左右,繼續問道:“五斤,你服侍馬大公子有三年了?”
“是,就快要三年了。”
老夫人昨兒想了一宿,就怕生出什麼岔子來,她瞧出來了。馬慶想娶陳湘如,陳湘如根本無心,但絕不能出事。
這種事原不需要老夫人出面,讓趙婆子來處置就可以了,但她還是想聽聽馬慶的事。
趙婆子問:“五斤,你的老孃、妹妹都還在鄉下莊子上?”
“是。”
這就是變相地告訴五斤:你的家人還在陳家,你也是陳家的下人,最好我問的每一句話都得老老實實地回答。
“五斤,你且說說馬大公子近來都在忙什麼?聽說他在織造府裡,每日待上一個時辰就離開了。”
趙婆子取了糕點:“吃吧。賞你的。”
又道:“你妹妹得有十三了吧?改日調你老孃、妹妹來陳家大院當差如何?”
這可是好事,到了陳家大院領的月例多,就是吃穿上也是鄉下莊子沒法比的。這可是天天都有肉吃,鄉下莊子上一個月吃頓肉就不錯,雖然養有雞鴨卻不能輕易吃食,這些雞鴨原都是主家的,就算天天能揀幾個雞蛋、鴨蛋,也不敢吃上一個。
但在陳家大院就不同,就連下人們的吃食都是好的,天天都能見葷腥兒,就是穿戴上也個頂個的體面。
五斤雙腿一軟。“小的多謝老夫人擡愛。”
趙婆子軟聲道:“想調他們來,可你沒立功。這也不好說。你們家在陳家也是世代忠僕,陳家的規矩你該是懂的。”
“是。小的明白。”
“五斤哇,最近半年馬大公子出門都不帶你了,你知道他都幹什麼了?”
五斤想了一陣,面露茫色,他幾乎都要快忘了,他們一家都是陳家的下人,雖是趙婆子問話,可定是老夫人的意思,不敢有半句隱瞞。
“去織造府時,他是帶着小的,可離開織造府就不讓小的跟着。”
“這麼說,你不知道他幹了什麼?”
他可是陳家的下人,就算沒有主子吩咐也會多個心眼,“趙婆子,小的自然知道,他是去美人別苑了,聽人說馬大公子在那邊養了一個美貌女人。”
五斤常跟在他身邊,而美人別苑裡有織造府的畫師,雖然馬慶花了銀子想封口,可偏他又是庶子,出手小氣,兩個畫師一面得了他的好處,一面又與織造府裡交好的匠人、師傅們說了馬慶的事兒。
表面上,衆人裝作不知馬慶的那些事,可私下裡誰心裡沒個數。
五斤在織造府裡也認識幾個人,交好的也有兩個,自是聽他們說的。
“那你把近三年他的事細細地說一遍。”
五斤望着趙婆子。
趙婆子面容一凝,“你不說?別忘了,你到底是陳家的下人。”
畢竟服侍了馬慶三年,五斤與他還是有幾分感情的,但還不至爲了馬慶就背叛陳家。
“是。”五斤接過茶點,立在一邊道:“最近一年多,馬大公子與金老爺交好,金老爺又介紹了幾個江寧的公子、少爺與他認識,他們常在一處吃花酒。
早前,他們也去花樓,捧過幾個姑娘。
後來馬大公子喜歡了美人別苑的春姑娘,就再不去花樓了,只找春姑娘玩。”
“馬大公子雖拿俸祿,可領的是從六品的銀錢,養活自個不成問題,可若養外宅、吃花酒的,怕得花不少銀子。”
“是,所以他背裡也做些旁的事。就去年,他從陳記分了一批生絲,轉手以高價買了一半給金老爺,得了二千兩銀子的賺頭。”
老夫人聽到耳裡,抓緊了佛珠:好哇,拿他們陳家做生意了。厚臉從陳記分生絲,回頭又賣給金記,這算盤可打得真響!
“今年四月,他又如此行事。又賺了五千兩銀子。拿了三千兩銀子買下美人別苑的春姑娘。春姑娘不同外頭的人,是出名的布面美人,沒有三千兩根本就買不下來。買了她後。馬大公子就把她養在美人別苑裡,又買了丫頭、婆子服侍春姑娘。每月還得給春姑娘一些銀錢花使,小的聽說金老爺也是這麼幹的。”
近來,馬慶又想從陳記分一批生絲,陳湘如沒再答應。
不是江寧織造府差生絲,馬慶更多的還是想把生絲轉手倒賣給金老爺,這樣又可再賺幾千兩銀子花。
他住在陳家大院是不需要花什麼銀子的,可春姑娘主僕幾個每個月都得花使,他又常去。那婆子少不得要張羅酒席給他吃,花錢就更多也更快了。
“春姑娘做了馬大公子的人,就不再讓其他幾家畫影了,每月的吃、住花銷算起來不比外頭養的粉頭少。近來出手又拮据了些,像是又沒錢花了。”
這纔是他一定要分生絲的原因。
對於採購生絲來說,左、右員外郎就盼不得有這樣的好差使,出去一趟,採買到生絲,還能從中獲利,可馬慶卻不願意出門採購生絲。
現下想來。所有的事都能解釋得通了。
馬慶只需要動動嘴皮子,立時就能得到幾千兩銀子的賺頭,這可比跑外頭採購還要掙得輕鬆。
趙婆子道:“兩年前。馬家從馬大公子手裡頭借了一萬兩銀子,馬大公子又找陳家借了填補織造府的虧空……”
五斤垂首答道:“這事兒小的聽說過,自那以後,蘇州馬家又寫信來討過幾回銀錢,可是馬家的大姨娘又捎信來告訴馬大公子,讓他別再借銀子出去了。這兩年,馬大公子偶爾捎上幾十兩銀子回去給大姨娘,旁的就再沒給過了。”
看來,是馬慶學聰明瞭。知道自己挪借了銀兩。還得他來填補虧空,而馬大人用自己兒子的銀了更看得是天經地儀。
“也就是說。織造府那邊的賬目倒是得體的。”
“是,去年秋天。因爲有一筆賬目不明,馬大公子還與左員外郎吵過一架,逼着左員外郎把挪借的銀子給補上。”
雖說馬慶行事欠妥,但這事倒還辦得得體。
這也是他身爲庶子,膽子原就小的緣故,不敢惹出大事,這可是會累及他的身家性命。
趙婆子道:“近來,馬大公子又有何不妥處?”
“和往常一樣,去了織造府後就去美人別苑……”
五斤說完,見趙婆子面容有異,忙道:“倒是昨晚回來,他有些奇怪,對小的說,待他娶了大小姐爲妻,就要提攜小的。”
老夫人聽到耳裡,到現在了馬慶還沒打消這念頭,毀了二小姐的名聲,又想娶大小姐,馬慶的野心不小,偏這膽兒卻不夠大,她必須得防着馬慶。
趙婆子又問了一些旁的,賞了五斤五百紋錢,方打發他離開,“記住了,往後馬大公子若有什麼事,你直接與我稟報。”
“是。”
“待過些日子,我便與大小姐說,調你老孃和妹妹來陳家大院當差。”
“謝趙婆子。”
五斤離開,趙婆子進了偏廳,低聲道:“老夫人都聽見了?”
“他想得可真好,是想姐妹都娶,就憑他,也配得到如兒?”老夫人臉色微變。
要不是她着實厭惡陳湘娟,怕是連這次孫女也不願嫁他。
外頭,已經有了流言,老夫人只得硬着頭皮把陳湘娟嫁出去。
趙婆子道:“大小姐一人難顧周全。”
老夫人道:“喚了大管家來,讓他選出兩個拳腳好的暗中保護大小姐。”
“是。”
孝期就要滿了,在這當口上可不能出事。
只是加倍小心地防備着,到時候再挑個好人家與陳湘如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