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奶孃道了聲:“回城!”手臂一揚,上了後面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了陳家莊。
陳家莊祠堂裡早已經炸開了鍋,有些個喜歡鬧事的後生也到了祠堂,看罷了陳家大院張帖的幾家賬簿清單,直斥族長吃了他們的錢,更聽今年陳家大院的下人說,前年、去年陳將達曾提過要給族裡貧寒幾戶修新屋的事,還另給了銀子,而新屋卻沒有修建起來。
後生們也與族長爭執起來,直斥族長剋扣了銀錢。
甚至有愛八卦的婦人就早前族長家的日子和現下的日子進行比對,很顯然,懷疑族長吃了這錢置了自家的東西,於是乎,自陳湘如一離開,整個陳氏祠堂裡鬧嚷開來。
尤其是九老太爺,直接厲罵:“我們要另推族長!不要這樣自私自利、中飽私囊之人,我們要查覈歷年賬簿……”
馬車上,陳相貴一臉凝思,“大姐今兒把賬簿公佈出去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陳相富則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要依他的心思,這些不識好歹的族人,不管也罷,但族裡卻有幾家是善良、有良心的,比如陳將宏一家。
陳將宏就沒想過從他家得什麼好處,就憑這點,陳相富就覺得難得。
他憤然道:“管他什麼主意,我早就看不慣族長了,就將生叔乾的那些事,差點就把我們陳記給毀了,可族長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揭過去。四老太太憑什麼要我們家把人贖出來,還讓我家出了贖銀,這被害的是我們,出錢的居然還是我們,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
陳湘如雲淡風清。微微一笑,“二弟咽不下,我也咽不下。前一位族長爲何被拉下去。就是因爲行事不公,這一位族長也是如此。不過貪心沒那位大,可將生叔這事,族長確實有失公允。我就是要他們明白,誰想做族長,還得我們陳家大院說了算,那一萬兩銀子就擺在那兒,憑他們吵鬧去,想與我們陳家大院爲敵。我就要誰不得好過!”
陳相貴張着嘴兒,大姐生氣了,她死死地拽着帕子,眸子裡掠過一絲殺氣。
“大姐,要是將生叔不把贖銀還給我們怎麼辦?”
五十文的身價啊!
就是買個半大小子也得三兩銀子呢。
陳將生竟連外頭的半大小廝的身價都不抵,五十文,倘若傳出去,一定會是天大的笑話。
可現在,陳湘如還不想利用這件事。
如若陳將生送五千兩銀子上門,她就打算把那紙《贖身契》還回去。但以她對四老太太和陳將生二人的瞭解,這筆銀子是絕不會還的,因爲五千兩對陳將生來說是一筆大數目。
不還。她就好好兒地留着。
陳相富狠聲道:“他要不還,明兒我領着小廝上門追討。”
陳湘如卻沒有說話。
陳相貴面露怯色,“二哥去討,回頭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生氣。”
陳湘如卻不想讓旁人先告訴老夫人,她決定自己一回家就去上房回稟這事兒,無論她早前出於何目的,但她必須坦承稟給老夫人。
她一到陳家莊,先捅了一竿子。惹是陳家莊裡亂成一團,但凡有些膽量的都開始置疑起族長來。甚至要族長交代前幾年的賬目,說不清楚就不許動今年陳家大院送來供奉銀子。
上房裡。陳湘如仔仔細細地把送銀錢等物的事兒細細與老夫人稟了。
老夫人聽罷,驚道:“你這孩子,將那賬簿公佈出去,不就是明擺着告訴所有人,族長吃了供奉銀子嗎?”
陳湘如微微一笑,“我就是要他們知道,誰敢與陳家大院爲敵,就得不了好。”
“那到底是族長!”
老夫人可不想惹事,再則族長手裡還捏着陳將達的把柄呢,要不是當年有這把柄,陳家大院何至把他推上去做族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也是老夫人忍氣吞聲,要陳湘如把陳將生撈出來的原因。
“他不與我們交好,我就把他拉下來,換一個能真心對待我們的人當族長。”
陳湘如並不隱瞞自己的不滿。
陳將生與大姨娘私會,大姨娘被罰,可陳將生就輕言說了幾句,什麼處罰也沒有。
陳將生背裡算計陳家大院,族長也是處處偏頗,若沒有族長的暗示,四老太太怎會帶人來陳家大院鬧。
從這兩件事上,陳湘如就瞧出了族長的私心。
“祖母,我們家交給族裡打理的一百二十畝良田,又交給族裡幫忙打理的店鋪,全成了別人賺錢的工具。給他們的良田,沒有免租給貧困族人,而是以每年四成利乃至六成利租給佃戶,還有那店鋪成了族裡幾個大戶的賺錢鋪子。”
陳相富兄弟倆聽到這兒,方纔知道自家在族裡還有份產業,只是一早交給了族裡幫忙打理。
陳相富眼珠子一轉,道:“大姐是想借族裡出亂子,趁機收回我們的產業?”
陳湘如笑讚道:“二弟真聰明,正是如此。族裡還有好幾戶沒田地種的,與其賃給外人,爲甚不是收回來我們自己打理。”
族長這回惹上一個大麻煩,保住族長的位置就不錯,到時候無論是誰要做族長,第一件事就是要贏得陳家大院的支持。
她就在家安心地坐着,到時候自有人上門求助。
陳相貴無耐地道:“都是一個老祖宗下來的,他們怎能這麼幹?”
陳相富道:“有些人,我們拿他們當族人,他們可未必如此,將生叔就是個不知好歹的,處處想與我們爲敵。”
老夫人瞧出來了,現在這姐弟三人是一條心,這雖是好事,可陳湘如這樣行事。萬一惹惱了族人,這麻煩就大了。
她原是個精明人,一早就猜到族長剋扣銀兩。壯了自己腰包的事,只不說出來。陳將達也知道這事,還是不說,今兒被掀出來,還不定會惹出怎樣的風波。
“我們陳家原是一片好心要幫襯族人,可最後卻被那幾戶得了好處去。”陳相富咬着牙,心裡恨恨的,“祖母,明兒我要去將生叔家討贖銀。他家日子好過,大姐請了將宏叔把他贖出來,可花了不少銀子,這筆銀子不該我們出。”
老夫人道:“他們願還則罷,不願還,你也莫要與人撕破臉面,到底是族人,傳揚出去會被人說道。”
祖孫幾人坐了一陣,在上房用了暮食,衆人分才散去。
江寧城內。因近來挑選“布面美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聽說陳氏族裡也有幾個姑娘參加了選秀賽,大部分人都是衝着那一筆豐厚的賞紅來的。
除夕一早。陳相富帶了小廝又護院、婆子就去了陳將生家,與四老太太吵着要討贖銀的事兒,直說她大家花了五千兩銀子才把陳將生給贖出來,這原是官府一早與四老太太開的價,四老太太自不疑有他,堅信不疑。
陳相富在陳將生家鬧。
祠堂那邊,六老太爺、九老太爺召集了族人,正纏着族長要給個說法,定要族長說清楚往年的賬目花銷情況。又有幾戶日子原就過得不大好的,今年沒住上新屋。聽說這新屋的錢陳將達以前給過兩回,直吵嚷着要住新屋。還得住像下莊那樣的好房子。
陳將生一大早就去了祠堂,一側是瞧熱鬧,二來想幫襯族長一把,可族長父子幾人哪裡敵得過這麼多的族人來鬧,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陳相富坐在陳將生家的上房花廳上,在鄉下莊子裡,能住上陳將生家這樣的三進院子可不多,陳將生又娶了幾房妻妾,此刻都聚在花廳上。
陳相富道:“將生叔是怎麼出來的,大家不用說都知道,我們陳家大院可是出了銀子把人撈出來的,人是撈出來了,這贖銀四叔婆是不是得還給我們,就五千兩銀子。”
四老太太挑着眉頭,陳家大院的老夫人、陳湘如都怕她,她還能怕了這個小猴崽子,冷哼一聲:“以爲是來拜節的,原來二爺是來與我吵架的不成?”
“四叔婆,我可沒心思與你吵架,我是來討債的。”
“債,什麼債?”
人放出來了,四老太太可不信這邪,五千兩銀子對陳家大院來說是小菜一碟,可對他家那可是半個家業,這意味好些田地、店鋪得轉買,她賃甚要還?
陳相富又重複了一遍。
四老太太聽完,扯開嗓子喊了聲“我的老太爺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搶地哭嚎起來,“你不在了,連個小娃兒都可以欺負我這孤老太婆,將生是爲了陳家大院的事被下的獄,你們把人撈出來原是正理,倒成了我們欠的,這可是陳家欠了我們,害了我家將生受了一場牢獄之災……”
罵罵咧咧,又哭又鬧地說了一通。
腳蹬着地上,只見地上的泥土亂滾,手裡揚着帕兒,不見淚珠滾落一滴,卻倒是嚎鬧得滿頭大汗,一張臉直掙得通紅,頭髮亂了,衣衫亂了,依舊是扯着嗓子在那兒哭嚎。
陳相富聽得不大分明,但那大致的意思還是明白。與他耍橫,他也是能耍的,“這麼說,你們是不願意還贖銀嘍!”
陳將生妻一聽這話,厲聲道:“要命一條,要銀子沒有。”
想往年,都是他家派了管家、下人去那幾戶佃戶、窮鬼家索討銀子,可今年倒有人追上門來跟他家討債。
陳相富昨晚就想好了怎麼討債,可臨了跟前,被四老太太這麼一撒潑,竟沒了半分主意。
最後,陳將生妻也學着四老太太的模樣,坐在地上哭嚎起來,死活沒有還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