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剛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過激,便見屋子裡的三個大人均一臉狐疑地看着她。
“那個,祖母,二嬸,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替大妹妹高興,杜家不錯,杜公子也不錯,大妹妹要真能嫁過去沒準將來還能做個官太太呢。”孫氏努力扯出了一個笑容。
可孫氏的笑容實在是太勉強了些,落在張氏和鄭氏的眼裡都覺得像是嘲諷,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那次謝紓週年祭謝涵請親友們吃飯時孫氏說過的話。
彼時的鄭氏是想向孫氏打聽些杜家的情況,卻沒料到孫氏很快察覺到了鄭氏的意思,當即表示杜家說要娶什麼讀書人家的小姐,言外之意就是杜家看不上謝家看不上小月。
這次孫氏又說什麼“大妹妹要真能嫁過去沒準將來還能混個官太太”,什麼叫“要真能嫁過去?”這不還是說小月配不上那杜秀才嗎?這不還是說鄭氏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嗎?
作爲一個母親,這種時候鄭氏自然是要竭力維護自己的女兒,因此,她拿起炕上的木盒子放到了孫氏面前。
“杜家是不錯,可我們謝家也不差啊。這不,杜家都送了一對五百年的叫什麼烏的貴重藥材來求親了,就這你們祖母還說這事咱們不着急,得好好覈計覈計。”
“二嬸說的是何首烏吧?是一種跟人蔘、靈芝一樣貴重的藥材。”謝沛到底唸了幾年書,雖然也沒見過實物,可多少從書上長了些見識,因此,他從鄭氏的手裡接過了盒子。
“對對對,就是何首烏,還是我們大郎明白,到底是念過幾年書的。”鄭氏對謝沛說話的語氣還是不錯的,並沒有因爲孫氏而遷怒到他身上。
“真是五百年的何首烏?”孫氏湊到丈夫身邊嘀咕了一句。
雖然她也沒見過何首烏,不清楚五百年的何首烏到底值多少銀子,但她知道五百年的人蔘至少能值五百兩銀子,這個東西據說是和人蔘、靈芝齊名,因此就算值不了五百兩銀子應該也能值個三四百兩銀子吧?
這杜家提個親就能送上這麼貴重的禮物,那定親的定禮和迎親的聘禮得給多少?
這麼隨便一估算,杜家的家底可比謝家厚實多了,而且杜公子是一位獨子,杜家的這份家業都是他一個人的,更難得的是杜公子是一名秀才,比她身邊坐着的謝沛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孫氏越想越不自在。
憑什麼呀?
她孫家哪裡比不上謝家了?她哪裡比不上小月那個村姑了?
於是,原本已經安下心來想跟謝沛好好過日子的孫氏再次失衡了。
因此與其說她不相信眼前的東西是五百年的何首烏,還不如說她不肯相信杜家來提親的事實。
“是不是真五百年的我們不敢說,可我想杜家應該不至於敢糊弄我們吧?”張氏不緊不慢地回了孫氏一句,連眼皮都沒擡。
“祖母說的是,這種事情杜家怎麼敢撒謊?傳了出去外人不說我們沒見識,肯定會說杜家不講信譽,他家的藥鋪還做不做生意了?再說了,杜家是不錯,可我們謝家也不差啊,因此,這門親事還請長輩們好好覈計覈計,千萬別委屈了大妹妹。”謝沛陪着笑附和道。
“祖母,我方纔的話也沒別的什麼意思,我是說杜家肯定是很中意大妹妹,要不然也會送一份三四百兩銀子的禮物來求親,這是好事呀,是大好事。”孫氏見謝沛爲她說話,只得再次訕笑着解釋了兩句。
“多少,你說三四百兩銀子?”鄭氏不淡定了。
同樣不淡定的還有張氏,她猜到了這東西不便宜,可也沒想到能值四五十畝好地。
“祖母,二嬸,瑩姐兒她娘也就隨口一說,具體值多少她也不清楚,再說了,提親這種事情看的是對方的誠意,跟銀子其實關係不大。對了,我們回來半天還沒看到祖父和父親他們,我們先去後面看看,順便把行李收拾一下,回頭再來陪祖母說話。”
謝沛怕再待下去孫氏又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忙從張氏手裡把孩子接過來。
不得不說,謝沛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知道孫氏是一個心氣高的人,一直看不上他,尤其是三叔沒了之後更是沒少埋怨他沒用,也就是這半年跟他去縣城開飯館了纔對他溫存了許多。
因此謝沛見妻子反常,多少猜出了妻子的心思,多半是拿自己和小月相比了,覺得什麼都不如她的小月能嫁給一位秀才,而她卻只嫁了一個沒什麼本事的農夫,心裡肯定不服氣,嘔得慌。
這種情形下,自然是把她帶走爲好。
“去吧,看到你祖父和你父親二叔他們知會他們一聲,說我找他們有事。”張氏點點頭。
待謝沛一家出去後,張氏低頭思索起孫氏的話來,她不擔心小月嫁不進杜家,她擔心的是謝家能拿出多少陪嫁來。
論理,男方給的聘禮越重,女方的陪嫁相應的也要多一些,免得將來進了婆家會被人看不起。
可問題是謝家的家底在這擺着,家裡一共只有二百來畝地再加上這兩個飯館以及手裡的五百來兩銀子,因此咬咬牙,謝家最多也只能拿出五百兩銀子的陪嫁來。
所以張氏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門親事來,她擔心的是老郎中本就看不上謝家,如果再因爲謝家的陪嫁少了而輕視小月,這門親事就得掂量掂量了。
而此時,正在後院和小月她們嬉鬧的謝涵從丫鬟的嘴裡得知謝沛和孫氏回來了,忙拉着小月幾個出來向謝沛孫氏問好。
見孫氏神色複雜地看了小月一眼,聰明的謝涵猜到了這兩人準是從上房那得知了杜家來提親的事情。
“大哥大嫂,你們去見過祖母了?祖父在嗎?”謝涵問道。
她是想打探一下謝家長輩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孫氏會是這個表情,還有謝沛的臉上似乎也有些着惱之色。
總之,這兩人看起來都有些怪怪的。
第二百零八、押寶
謝沛聽了謝涵的話倒是沒有多想,隨口回了一句,“見過了,只有祖母和二嬸在商量事情。”
倒是一旁的新月聽了這話過心了,眼睛轉了一圈,快言快語地問道:“大哥,咱們家的飯館掙了多少銀子?”
她也不小了,剛剛謝涵問小月喜歡什麼樣的雙面繡屏風,她便猜到準是大姐的親事有了眉目。
這親事有了眉目,嫁妝自然就是一件大事了。而家裡能拿出來的銀子應該不多,就指着這兩個飯館的盈利了。
“喲,我們二妹也長大了,也知道關心這些了?”謝沛把謝瑩放在了炕上,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新月的頭。
“什麼呀?我是替大姐問的,大哥,大姐的嫁妝可就看你的了。”彎月說完對謝沛眨眨眼。
“要死,大哥,你看二妹又渾說,你不罰她我不依的。”小月的臉立刻紅了,又羞又惱的,追了兩下新月沒有追上,只好求上了謝沛。
“知道了,二妹,你年齡也不小了,這種事情也是你一個女孩子可以拿出來渾說的?這些日子你學的規矩禮儀呢?”謝沛真的拉住了新月訓起來。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希望新月可以像小月一樣找一戶好人家,而好人家的規矩一般都比較大,新月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進去了保不齊哪天就會惹事。
“瑩姐兒她爹,這規矩禮儀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正經的官家小姐從小就有專門的女先生或教養嬤嬤教導。”
孫氏見新月都知道了這件事,可見這門親事十有八九真要成了,心下更不是滋味了,所以聽見謝沛說什麼規矩禮儀,忍不住出言諷刺了幾句。
當然,她倒也不是專門針對新月,就是覺得心裡有一股氣發不出來憋得難受。
謝涵聽見這話不樂意了,剛要回復她幾句,誰知話還沒說出口,謝沁幾個知道消息都跑了進來。
這哥幾個有三四個月沒見面了,彼此都有不少話要說,謝沁幾個是想知道謝沛這段時間打理飯館有什麼成效,而謝沛一方面是關心幾個弟弟在幽州唸書有沒有進展,另一方面也是想打聽些幽州餐館的經營情況。
說着說着,話題就轉到了杜公子身上,得知杜廉這些日子經常會來謝涵家找謝涵借書並和他們一起探討學問,謝沛和孫氏也就明白杜家爲什麼會開口求娶小月了。
可明白歸明白,但兩人的心境是截然不同,謝沛是高興,是真替小月開心,孫氏則酸酸澀澀的,連帶着對謝涵也有幾分不喜了。
謝涵雖然看出孫氏對這門親事似有牴觸,可也沒多想,
她現在的關心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杜家爲什麼會突然同意這門親事且還這麼着急;二是長輩們會不會因爲杜家的前倨後恭而拒絕這門親事。
所以回到家的謝涵先是看了一眼高升給杜家的回禮,隨後便是叮囑他幾句去幽州務必要打聽清楚的幾件事,然後便一心一意地等着高升回來。
高升是次日一早去的幽州,第二天晚上纔回來的,給謝涵帶回來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那就是杜郎中的兒子曾經也是一名郎中,十一年前因爲誤診了幽州守備一案致使守備一命嗚呼而下了大牢,隨後沒多久便病死在大牢裡,而杜郎中的兒媳得到消息後用一截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從那之後,杜郎中便不再坐堂出診了,辦完兒子兒媳的喪事便變賣了家產回到了鄉下。
“小姐,你知道這死去的守備是誰嗎?”高升正色問道。
“是誰?”問完之後,謝涵突然想起來方姨娘曾經說過,顧家有一位庶出的姑祖母嫁給了曾外祖父手下的一名將士,最後成了幽州守備,可惜後來病沒了。
難道是他?
這也太巧了些吧?
高升見謝涵睜大了眼睛,便點了點頭,“這守備姓樑名銘,他的夫人是現任國公爺的妹妹,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小的就不清楚了。樑銘沒了之後,顧家曾經打發人想把這位姑奶奶接回顧家,不過這位姑奶奶沒有答應,可惜,這位老姑奶奶前兩年病沒了。”
謝涵聽懂了高升的意思,顧家的這位老姑爺的命運和自己父親很是相似,因此如果這位姑祖母還活着的話,她還能上門拜訪一下,說不定因爲同病相憐或者同仇敵愾什麼的她還能打聽到一點什麼內幕消息。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正是自己父親蟾宮折桂也是自己父親成爲顧家乘龍快婿的時候,很難說顧家不是因爲找到了新的棋子而放棄了老的廢舊的棋子。
因爲謝涵知道守備一職是管理軍隊總務,包括軍餉軍糧的,是一個很好的肥缺,聯想到父親藏的那一百萬兩銀子,因此謝涵大膽猜想這個樑銘多半也成了顧家在外受賄的棋子,只是她不明白的是顧家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造反?只怕顧家沒有這個膽量,也不具備這個條件,顧家手裡的軍隊不多,只把持了幽州這邊,離造反需要的兵力還遠得很,而且也名不正言不順的,多半出師未捷身先死,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
可如果不是造反,僅僅只是貪圖富貴,顧家已經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了,還能再富貴到哪裡去?
“小姐,你想什麼呢?”高升見謝涵低頭沉思,問道。
“我想這門親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依你的意思呢?”謝涵反問道。
她猜到杜郎中多半也是打聽清楚她的身世了,有可能想借她的手爲他的兒子兒媳討一個公道。
可問題是謝涵自己都沒有信心爲自己的父母討一個公道,老先生又何以斷定她有這個本事而把寶押在她身上?
“小姐,這門親事還是可以結的,不說別的,就衝杜秀才棄醫學文的目的,說不定這人將來真可以幫到我們。”
高升本不想妄言,因爲他猜想謝涵只怕早就拿好了主意,可這會見謝涵委實一副很苦惱的樣子,他有點被謝涵弄糊塗了,搞不懂謝涵到底明白沒明白其間的利害關係,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