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禹宮
採信和另一個侍女給穹戈夫人細細梳完妝後,再給她披上已經修補好的鑾緞映月扶胤袍,然後給她戴上金鳳半面具。
“凌虛和段修可有說什麼?”穹戈夫人忽然開口問道。
“回夫人,並無任何異樣。”採信連忙回答。
其實這個問題從昨日開始,穹戈夫人就重複地問不下百遍,但採信還是耐心地重複回答她這個問題。
“真的沒有異樣?”穹戈夫人輕皺眉頭自言自語低喃。
只要一想起突然就被吞噬的七省四十八鋪,她的胸口處就有一團莫名的心慌,尤其是想起香瑟瑟那囂張的模樣,她總覺得香瑟瑟在悄然醞釀什麼。
可是在醞釀什麼?
她想了很久,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
現在財路被斷,但再三派人偵查,反饋的消息還是,政權依然在握,兵權無恙,後宮一切平和,究竟還忽略了什麼?
香瑟瑟究竟從何下手?
糾結着,彷彿被擠壓的腦袋又一陣陣的痛。
“夫人,頭又疼了嗎?”採信心急如焚低唸了句,忙扶着穹戈夫人回到牀邊坐下。
穹戈夫人捂着隱隱作痛的腦袋,目無焦距睨視前方,咬牙切齒道:“香瑟瑟,本宮絕對不會被你打敗,你休想,你休想!”
緩了情緒,她再轉向採信問道:“香瑟瑟呢?她今天有何動向?”
採信輕蹙眉心,回答道:“據探子回報,香瑟瑟一整天留在相府沒有出門,半個時辰前,賀廉和納蘭北峰到過相府,他們在相府外站了一會兒,就走了,也沒說什麼。”
“賀廉?”穹戈夫人低念名字,琢磨了會,若有所思道,“此人頑固不化,不是被本宮放逐了嗎?”
採信連連點頭,慎重彙報:“嗯,他被派去戌守貧瘠的涪城。探子後來打探到這賀廉被貶斥到涪城,旭王府的嫡長孫納蘭北峰竟然隨他一同前往。而這納蘭北峰跟香瑟瑟的關係格外要好。賀廉的父親東昌侯希望他能再被起用,動用關係給他弄了一封進宮赴宴的請柬,而納蘭北峰又隨着他回來了。兩人才剛進城,直奔相府。”
“賀廉……涪城……納蘭北峰……香瑟瑟……”穹戈夫人若有所思低念着站起來,輕拍越想越疼痛的腦袋,喃喃叨唸,“赴宴……有關聯呢?涪城?香瑟瑟……納蘭北峰……”
採信見她眸色越發恍惚,忙側頭示意讓另一個侍女端來熱茶,她扶着穹戈夫人的手,迫切道:“夫人,依奴婢看,她說得張狂,指不定只是虛張聲勢,才讓我們自己亂了陣腳。”
穹戈夫人微閉眼睛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越是想冷靜越是不能冷靜。
雖然當時在七星閣因爲香瑟瑟的氣場,才讓她忽略了“星星”的奧秘,但若說香瑟瑟只是虛張聲勢,七省四十八鋪頃刻被奪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香瑟瑟已經拿下了傳說中的紅面鬼?
她有什麼能耐拿下紅面鬼?
涪城?
不,賀廉被貶斥到涪城只是一件隨機的事情,並非香瑟瑟能操縱的,那裡貧瘠如土,根本沒有任何值得算計的地方。
她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
有什麼陰謀詭計?
……
“夫人!夫人!夫人!”
聽到採信心急如焚的呼喚聲,差點崩潰的穹戈夫人觸電般睜開一雙殺氣凜然的眸子。
“……”採信怔了怔,定了定心神,試探問道,“夫人,要不……”
“走!”穹戈夫人忽然用力抓住採信的手腕,大步向外走去。
她傲然凜冽盯着前方——儘管香瑟瑟有什麼惡毒的陰謀詭計,至少,皇帝操縱在自己手裡!就算真的失去一切,捲土中來又
如何!
大殿這邊,三品以下的官員按照品階站在大殿外邊等候穹戈夫人到來,給她祝壽。
淮寅手執白鶴羽扇慢步走來,蹬着熠熠生輝的銀絲高靴沿着階梯上去,目光輕輕一瞥,瞧見了站在臺階處的紅焰似火的香瑟瑟。
本該從大殿出來一路向下延伸都沾滿等候祝壽的大臣纔對,或許是因爲害怕這個妖紅烈焰的香瑟瑟,大臣們全都站到臺階之下,獨留香瑟瑟主僕二人站在臺階上。
迎風傲然而立,金風繚繞,銀髮翻飛,光彩奪目,佔盡眼球,讓人恨不得將她忽略可又無法從眸底深處抹去,彷彿她纔是今天的主角。
淮寅止了止腳步,輕斂眸色,下意識提手攏了攏幽綠衣袖,慢步來到香瑟瑟身邊,與她並肩而站。
二人一紅一綠,一個銀髮,一個白扇,一個是都狼國鬼皇的前妻,一個是睿王最看重的座上賓,迎風站在此處,格外引人注目,以致衆人都忽略站在香瑟瑟另一邊的靈隱。
沉默了會,淮寅目無焦距往下掃看,輕掀嘴角,若有意味低念:“你是穹戈夫人宴請的貴賓,爲何不到殿裡入座?”
香瑟瑟輕嗤,莞爾笑道:“殿內拘束,哪裡比得上這裡視野開闊?今夜不是要大張鑼鼓嗎?這裡看戲最好。”
淮寅下意識則頭看她,不料,她恰好轉過目光戲謔笑道:“淮公子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吧?你打算在這隆重的日子裡,給穹戈夫人獻吻?有膽有色,不錯。”
“……”淮寅驟然滿臉黑線,默默別過臉去,許久,纔不以爲然反駁,“我說了會親她一下,但沒說什麼時候。來日方長。”
說罷,他下意識流轉眼眸瞅了瞅她,見她只是風輕雲淡地淺笑着,如同玩笑般,似乎並不多在乎他能否兌現這個承諾。
“淮公子爲何巴巴地看着我?”
忽然聽見她的戲謔聲,淮寅的心臟莫名跳漏了一拍,耳鬢處竟有一分莫名的的燙熱,他忙轉移目光沒有說話。
“淮公子還有別的事嗎?”
隨後又聽見她問候的聲音,淮寅回過頭來,卻見她提手引請示意讓他入內,他納悶皺了皺眉頭,無應。
香瑟瑟無奈笑道:“淮公子若沒有其他事,還望不要與我站在一起。”
“爲何?”淮寅迷惑問道,下意識把目光暗暗四下掃視,琢磨着她站在這裡究竟有何圖謀。
香瑟瑟輕捻一角豔紅的衣袖,理所當然道:“紅配綠多俗吖,你衝到我的衣裳了,還望移步。”
“……”淮寅汗顏。
站在她旁邊的靈隱,沉默。
緩和了情緒後,淮寅嗤笑一聲,輕搖手中的白鶴羽扇,放眼下去,喃喃道:“在下也覺得這個位置看戲最好,若你認爲被衝了,可以移步。”
香瑟瑟側目瞥了他一眼,確定他非要賴在這裡,輕嗤戲謔:“喔,原來淮公子是特意來打探敵情的。你是想看看我給穹戈夫人下了什麼絆子,再好好研究,如何替你的白姑娘解圍,對吧?”
淮寅睨視遠方,沉默不語。
香瑟瑟抿脣淺笑道:“那你可得擦亮眼睛,認真看戲了。”說着,她下意識把目光落在茜禹宮的方向,若有意味低念,“吉時快到了,千呼萬喚的聶戈儀也該從茜禹宮出來了。好期待,她來到這裡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
聞言,淮寅側頭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情,只見她神色恬然卻又有彷彿已經撒下了大網傲然得瑟,久看又好似僅僅是玩笑。
茜禹宮這邊,穹戈夫人抓着採信的手腕傲氣凜然步出宮殿,六個宮女六個太監兩個護衛跟隨在後。
她正欲登上已經備好的步輦,這時段修神色匆匆趕回來,她握住採信手腕的力度下意識加重了三分。
段修進
步來到跟前,雙手把手中的六封信函交給穹戈夫人,恭敬低頭道:“夫人,嶽、韓、李、沈、黃、楊、丁六位大人同時送來八百里加緊密函。”
聽到這些姓氏,穹戈夫人心頭觸電般輕顫,這是她安插在各地的官員,都擁有鎮守一方舉足輕重的權力。
她疾手拿過六封密函,幾乎是六神無主地密函撕扯開來,看完了一封一封信,她嘴角上的笑容冷轉諷刺。
“呵呵……呵呵……”
她忽然像個瘋子似的大笑,將手中的信函揉成團扔在地上。
採信遲疑了會,把揉成團的密函撿起來,逐一打開來一瞧,發現密函的六個主人無一都在稟明,從今天開始,他們只效忠於睿王,不再聽從穹戈夫人的任何命令。
突然被穹戈夫人抓住了手腕,採信心臟無力顫跳。
穹戈夫人沒有上步輦,抓着採信的手腕大步前行,凌厲的雙目沒有焦距盯着前行的方向,“呵呵”展臂笑道:“他們只是效忠庭兒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庭兒是將來的皇!他是我兒!是這天下的主人!效忠他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夫人!”採信心急如焚追在她身後。
其他侍女太監緊隨在後,但不敢靠得太近。
“賀廉……涪城!”穹戈夫人忽然想到什麼,猛然止住腳步,這才察覺了端倪。
涪城的確貧瘠沒有可取之處,但是,它卻跟劉滄、東城、福垣、寧粵、韓矗、淮京六處緊密相連,可用最快的速度溝通這六座城。
“只是湊巧,只是湊巧……”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夫人……夫人……”
夾道叢中突然跑出來一個渾身狼狽的宮女。
穹戈夫人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側頭看去,採信忙上前來攙扶着她的手。
宮女撲通跪在穹戈夫人腳下,惶恐不安道:“夫人,不好了!袁妃、明妃、僖嬪、佟貴人與朝臣來往的事情被沁貴妃發現了,還被逮了證據,沁貴妃稟奏了陛下,右丞、夏將軍、何巡撫、聶統領恐怕保不住了!”
穹戈夫人愕然大驚,不由得踉蹌倒退了半步。
這可是她把持局面最重要的四個人脈,右丞控政,夏將軍制軍,何巡撫監察四方,聶統領掌握宮中御林軍。
可是現在……
聞言,採信眉心輕輕緊蹙,眸光變得怪異。
“啪!”
穹戈夫人突然一個急轉身目露兇光,狠狠一個巴掌甩到了採信的臉上。
“啊……”採信踉蹌倒退兩步跌倒在地。
趕上來的段修和侍女太監等人不約而同嚇了一驚。
穹戈夫人呼吸紊亂,眸光狠戾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採信,厲聲責問:“說,是不是你背叛本宮!後宮的眼線一直由你盯着,香茗桐那賤人做了什麼,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若不是你背叛本宮,她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就抓住了把柄?”
採信連忙爬起來跪在地上,捂着幾乎痛得沒有知覺的臉,雙目盈淚,哽咽不語。
穹戈夫人恨恨咬牙,揚起巴掌狠戾扇下去,忽然意識到什麼,凌厲的巴掌頓在半空中,她忽地冷嘲自諷低笑,整個人向被人抽空了似的,叨唸着“原來如此”踉蹌倒退兩步。
六城官員易主投誠,座下的四大臣子悄然被除,都是同一個人在操縱。採信是她的心腹,除了一個人,否則她絕對不會被魅惑背叛,那個人就是——聶雲庭!
“爲了一個女人出賣本宮!出賣本宮!”穹戈夫人竭斯底裡咆哮,發了瘋似的往大殿跑去,嘴裡還叨囔着,“本宮不會輸!不會輸!皇帝還在本宮手裡!他不敢動本宮的人!他不敢!香瑟瑟,你能奈我何?”
“夫人……”採信連忙爬起來追上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本章完)